日子实在是太琐碎了，关于温和的记忆也是，南欢甚至记不清那时候喜欢温和的感觉了，也记不得为什么喜欢，只记得他人很好，通俗意义上的好。 小时候爷爷奶奶总吵架，爸爸妈妈也是，后来知道其他亲戚也会吵架，似乎夫妻没有不吵架的，好像谁都会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连初中班上最好脾气的男生她也见到被人惹恼过。 可是温和，她从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她当然知道这世上难免会遇到让人生气的事，那是正常的情绪。 可是她太害怕了，她永远记得爸爸拿过一个玻璃杯差点砸向妈妈，愤怒有时候好像没有尽头。 开始她不能理解，后来是无法释然，一听到吵架就胸闷，说不出话，有时候怒气明明不是朝她来，她却觉得难受极了，干流泪，非等心中的气顺下去才会缓解。 她曾经问温和：“你说是不是没有不吵架的关系？” 他说：“我永远不跟你发脾气。” 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温和就像一种特别的设定，是考到好成绩时看到的花，是被人夸奖时吹到的风，是去游乐园时吃到的棉花糖…… 虽然大部分的相处都是模糊的，但总有些事情异常清晰，很神奇，她居然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她以为她不记事的年纪。 - 那是即将升入一年级的暑假，南欢和刘敏刚搬入幸福小区。 刘敏盯着师傅往二楼搬家具，南欢就乖乖坐在一楼门口的小板凳上。 温和家就在一楼，是开棋牌室的，其实就是客厅摆了两张麻将桌，他家大门永远是敞开的，总是有很多人进进出出。 看牌的有几个被搬家的动静吸引到门口来看，来了新邻居自然少不了问候几句，刘敏也热情回应着。 本来被温暖压着写作业的温和也从人群里挤出来看热闹，温暖也没立即把他揪回去，毕竟累的不只他。 盯完一个家具消失在楼梯口的温和，又被门口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生吸引，看她头上大大的蝴蝶结，看她弯弯的睫毛，温和心想她睫毛快跟姐姐房间那个芭比娃娃一样长了。 女孩似是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眼神，也抬头看向温和。 温和满肚好奇却装得像个小大人郑重其事问道：“你是楼上新来那家的女儿吗？” 赵南欢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温和又问。 “赵南欢。” 温和跟着念了一遍停顿了一会儿又抛出一个问题：“赵南欢……那你小名是不是叫欢欢啊？” 赵南欢又点点头，温和觉得这个妹妹似乎不爱说话，总是点头。 “我家的狗也叫欢欢。”温和笑着说。 一直在旁边看着自家弟弟“撩”小女生的温暖听到这话朝温和的小脑袋瓜子轻轻来了一巴掌，出声斥责：“没礼貌，不可以对女生这样。” 温和说这话并无恶意，因为他很喜欢欢欢，所以一脸委屈看着温暖。 温暖没搭理他，把他往前推了推说：“跟小妹妹道歉。” 温和打不过只能屈服，老老实实说了句对不起，但还是倔强补了句欢欢很可爱的，赵南欢懵懵地回了句：“没关系。” “我叫温和，她叫温暖。”温和说完像是有预料还会有巴掌落下来，一个健步跑到了南欢另一边，但是又被温暖拽着耳朵拎了过来。 小女孩被逗笑了，但还是礼貌喊人：“温和哥哥好，温暖姐姐好。” 温和听到这句哥哥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开心地说：“以后我带你玩！” - 晚饭刘敏炒了南欢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但西红柿炒鸡蛋已经不是此刻最吸引她的了。 南欢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充满了好奇。 新房子比爷爷奶奶家大很多，连顶上挂着的灯都很好看，也亮，不是一根线吊下来的那种灯，那种灯总发着黄黄的光。 这里她甚至可以自己拥有一个房间。 从爷爷奶奶家走的时候她看见奶奶在抹泪，她还不明白这种离别，脸上还挂着笑意，奶奶轻轻说了句：“小没良心的，白带你这么大。” 后来长大奶奶还拿这事开玩笑，南欢说她那时候小，还不知道分别是什么感觉，奶奶不以为然：“那你妈出去打工你哭得跟什么似的，还躲在被子里哭。” 南欢顿时无言，她想或许因为人天生和母亲有种特殊的连接，又或许因为别人离开和自己离开形式是不一样的。 新房子只有她和妈妈，赵怀远仍留
在南桑务工。但是这样她也很开心，她最开心的事就是和妈妈待在一起。 不过日子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好，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出现在电话另一头，本就不多的电话时间，他们还会在电话里吵架。 最后一切问候关心都化作一方将电话愤愤挂断。 还不记事的小南欢只觉得大人好爱吵架，总是吵，吵个没完。 刘敏上班去的时候就会把南欢反锁在家里，但她其实想下楼去玩。 楼下总是很热闹，麻将碰撞的声音，小孩子奔跑大笑的声音。温和哥哥家也很有意思，她去过几次，他家的电视一直都有动画片可以看，温暖姐姐的芭比娃娃总有很多好看的衣服…… - “赵南欢！赵南欢！”南欢听到有人叫自己，爬到桌子上打开了窗户。 是温和在自家院子里喊自己。 “下来玩！来看猫和老鼠，我妈给我买了新碟片！” “我妈妈去上班了。” “我知道，我看见她骑车走了。” “门反锁了，我出不去。” “啊？”温和失望写在脸上。 “我下次去看吧。” “那你无不无聊啊，我陪你玩吧？”温和突然觉得新碟片也没了意思。 “玩什么？” “你家有绳子吗？” 南欢听到就跳下桌子，想起没回话，又冲着窗子喊了句：“我去看看！”，在乱七八糟的抽屉翻找着，找到一小团毛线又跑着爬回桌子，举着毛线球向温和挥了挥说：“有这个！” “也可以，你拽着一头，然后甩下来。” 赵南欢就按他说的做，她把毛线团弄散，手里握住一端，剩下的甩了下去，探头却不见了温和人影，用不怎么大的音量喊了两声：“温和哥哥，温和哥哥！” “我来了！”温和从屋子里抱出一堆玩偶摆成一排说：“你想玩哪个？” 南欢小脑袋思索了一下说：“那个小狐狸。” 温和就把毛线绑在小狐狸身上让南欢拉上去。 屋里的温暖视线从桌面的数学卷子转向窗外，看见自家弟弟像个傻子似的手里拿个兔子在那叽里咕噜说着，楼上也传来咯咯的笑声，想着他们可真快乐，可是在快乐什么呢？ 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快乐吧。 - 本该一直这么快乐的，在幸福小区的一年多里赵南欢总体过得还是开心的，尤其是在学校，家里自从赵怀远回来工作，电话里的吵架就延续到了身边。 不过赵南欢的忘性大，只要有快乐的事她立马就能被转移注意力。 不过总会发生一些忘性大也忘不掉的事。 一个平常的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赵南欢发现同桌居然没有等她一起，但她并未在意，还是开心地跟出来，打算加入跳皮筋的队伍，可是大家都不大搭理她。 “我妈妈不让我和你玩，说你是坏孩子！”班里个子最高的女生李甜甜直接说了出来。 李甜甜和赵南欢是一个小区的，她的妈妈有时候会来棋牌室打牌，她去温和哥哥家玩时见过几次，她不明白甜甜妈妈为什么说她是坏孩子，她最近没受到什么批评，也没有偷偷做什么坏事。 李甜甜是中午在家吃饭听到爸爸妈妈这么说的。 “哎，老温他们楼上那家男的好像在外头找女人了。”甜甜妈边盛饭边对甜甜爸说。 “听谁说的？” “上午打牌那些人说的，前阵子吵架，动静可大了！要我说女人长得漂亮也没什么用，男人都看不住，还闹离婚，闹得可厉害，真是拎不清，也不想想自己离了男人喝西北风去？”甜甜妈自顾自说了一大通。 “没把女人带回来不就行了，这古代还三妻四妾，这种女人留着也是家宅不宁。”男人不屑。 “就是，你没看见她家男人今年发了财，换上了恁好的车！保不齐以为离婚能分到更多！”女人附和着，她是全职主妇，家里开支都靠男人，男人赚的又不错，她也为自己能把持住这样一个男人骄傲。 女人说完又转头对李甜甜说：“你以后也少跟那家孩子玩”，扒了一口饭又自言自语：“那种女人指不定在孩子之间撺掇什么……” “反正她是坏孩子，不可以跟坏孩子玩，知道了吗？”女人见孩子没反应，担心她没听懂又补充道。 “我本来也不喜欢跟她玩。”李甜甜不喜欢赵南欢，谁都夸她漂亮，谁都喜欢让着她，温和哥哥也喜欢和她玩，连看动画片都先看她没看过的。
“我家甜甜从小就明辨是非。” 李甜甜还不知道明辨是非是什么意思，但是知道是在夸她，她恨不得马上就去学校让女生都不要跟她玩。 - “二年级有女生在打架！” “卧槽，刺激！” 高年级有些男生已经学得满口脏话了。 温和跑来把她们拉开的时候，李甜甜哭得鼻涕泪水一脸，胳膊上有几个深深的牙印，赵南欢手上也几个指甲掐的血印子，脸上还被划了一道，站在李甜甜旁边小小一只，但是却一滴泪也没有。 三个人最后在班主任王双喜办公桌前站成一排。 王双喜阴着脸把喝到嘴里的茶叶又啐回茶杯里，开始盘问：“谁先动手的？” “是赵……赵南欢，她……她……上……上来就咬我！”李甜甜哭得一抽一抽的。 “她说我是坏孩子，还说我妈妈是坏女人。” “那你就能咬人吗？你不会先来报告老师吗？我看说的也没错，谁家好孩子会打架。” “我不是！” 赵南欢牙齿厉害，嘴却不厉害，面对老师顺势而为的恶意她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说着我不是。 “好孩子也不骂人啊。”站在旁边的温和却说了话。 “老师还以为你来拉架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也是个不服管教的，你俩明天让你们家长来一趟！”王双喜最讨厌小孩子顶嘴。 “我不是你们班的。”温和干脆将不服管教贯彻到底。 “这不用你管，我会让主任跟你们班主任说！都出去吧！” “我爸我妈就算来这也不是我的错。”温和出去都不忘呛一句。 整场谈话先骂人的李甜甜没有被责备一句，出办公室门还在啜泣。 果然爱哭的小孩有糖吃。 赵南欢就犯难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和爸爸妈妈说，她确实打架了，她以后难道就是个坏孩子了吗？ 温和看赵南欢一直低着头，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一起。你们老师没道理的。” “嗯。” 赵南欢长大后也没明白，当时那场舆论甚至只是谣言，但故事里有着最明显受害者身份的刘女士却被定义成坏女人。 不过有时候人的恶意本就说不清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