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初升,容枝意被轻云摇醒:“娘子,您可别睡了,出大事了!”
榻上人翻了个身,嘟囔了句:“能出什么事…等我睡饱了再说吧。”
“潘五郎昨日夜里死在了莺语楼,河西县伯夫妇今日早朝穿着丧服,冲去了朝堂上,泪洒宣政殿,说徐郎君和香引姑娘合起伙来杀的人,要圣人替他们讨回公道,如今二人都被喊去殿前问话了,实乃百口莫辩啊。”
她心中一惊,从榻上弹坐起来,心中立马有个打算:“换朝服,进宫。”
果真如赵珩所言,她不找麻烦,麻烦也会缠上她。且这一仗不同以往,事关官宦子弟的性命,绝不是用嘴分辩几句就能自证清白的,必须要有一个人出面承罪才能平息朝野的恐慌。
而容枝意害怕的是,他们手中握着一件绝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情,想必今日他们也会借此来威胁自己认下这项罪名。无论如何看今日都是死路一条。
既已下定决心进宫,她必须做好些准备:“雪遇,去吧阿姝叫来。”
雪遇一往外跑,容枝意便开始逐一吩咐:“成败在此一举,你二人跟了我这么久,这回我要是受罚,你们一定逃不掉。我的私房钱在哪你们都清楚,一会儿趁我进宫,你们在这把这些身家性命都收好了,藏去郢王府。”
“我们不逃,您去哪,我们就去哪,一如三年前那般。”轻云说得格外坚定。
“我明白,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不会叫他们得逞的。可万一真的出了事逃脱不得,你们尽管将罪责推到我身上,主动请罪打上几板子,我会求谰儿将你们从宫里救出来,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决定。”容枝意吩咐道,“雪遇年纪小,跟我的时日也不多,应当不会有事。可以让她自己选去跟阿姝还是跟六妹妹,或是去陪着五婶婶和念儿。”
照水和轻云有些不知所措:“娘子,当真要到这个地步吗?”
“自然是真的,往日他们要害我,都是光明正大的害我,可这次不同,是陷害,还有一条人命卡在里面,他们手里还有嘉夕的把柄,我再怎么防也防不了他们做伪证,防不了他们借嘉夕威胁我。”她越想越肯定,“今日绝不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你们必须按我说的做。”
轻云照水才被说服,容姝就哭哭啼啼进来了:“阿姐,我都听说了,你放心,我和你一起进宫,我去给你作证,不是咱们干的事,他们休想甩到咱们身上来!”
容枝意在里头换衣衫,听了这话还有些感动:“当真?那若咱们说不过他们,他们要罚,罚打板子,罚关禁闭,罚流放,或者罚以命偿命,你可怎么办?”
“啊…”这话叫容姝愣住了,“那我…我也去陪你!”
容枝意换了朝服出来坐到妆奁前:“阿姝,我不要你出面,但你必须去帮我做些事。”
“什么事?不论刀山火海,阿姐尽管吩咐。”她言辞间倒是真切的,容枝意放心了。
“今日我进宫,凶多吉少。你在府上替我掩好门户,请人牙子来,将不相干的下人尽早遣散打发了。再去研墨,写两封信,一封请辞,一封自请外任。但凡有任何坏消息传来,说圣人要对我降下什么责罚,不论真假,你立马把请辞送去国子监,外任送去翰林院。举家,连夜赶往洛阳老宅。”
“大伯父这官做了这么久了,也到了该休息的年纪,辞了便罢。二哥哥仕途才开始,受我影响实在太过可惜,表哥在吏部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我会去求他,将二哥哥调往洛阳去做地方官,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万不能让大伯父或二哥哥进宫去替我求情,一来惹得圣人嫌,二来求了也是无用,恐怕还要遭到责罚。”
“只是…我对不住你。”妆奁前的人顿了顿,“你的婚事,得受些影响了。”
容姝抬起头,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和铜镜里的容枝意,略施粉黛,光华依旧。
想起三年前在城门外送她去杭州的情形,也是这样一个背影,那时的她还难忍伤悲,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临危不惧了。
“本就是我高攀,就算人家不要我,也没什么,能与他有过这段日子,我已不亏了。”她的泪无声落下,她没有对不起家族,没有对不起陈璟安,对不起是她已故的二叔二婶,还有面前的容枝意。
容枝意侧过头,颇为意外的看着她。几个月的相处,危难之际,二人倒也生出几分姐妹间的惺惺相惜来。她将妆奁底下压着的一张黄纸掏了出来,不舍地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放在了容姝的手心:“患难见真情,此次他要是不离不弃,为你与家人为敌,那我也敬佩他,且一定支持你。这是我阿爷买给自己养老的宅子,就在洛阳,留给你做嫁妆,至于什么时候拿出来,你应当清楚。”
容姝看着这张发黄的纸,眼泪掉得更汹涌了:“阿姐,这是二叔留给你的…我不能要。”
“拿着吧,不过三进院,连容府都比不得,只算得上是我和爷娘给你们的祝福。”她望了望她身后,“还有雪遇,她老实勤奋,乖巧本分,就交给你了。”
“娘子!!”
雪遇是上百个不愿意,非说是死是活都要跟着她。容枝意朝她笑了笑:“哭什么,快去将我偷偷写的那几样东西拿来。”
同交代后事一般,雪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去把埋在墙根底下的木盒挖了出来,拍去沾染的泥土和尘埃。
容枝意接过,里头分了两个盒子,她打开看了眼,一个给了轻云,一个给了照水。
“照水,这里面是你的身契,已经作废了,还有一张婚,写的是蒋枞的名字,你将身契烧了,婚上写下名字,以后你就是蒋家的人,有他庇护着你。”
“还有轻云,我最放心不下你,这是我跟崇觉主持讨来的举荐信,他有个徒弟,闯荡江湖一辈子,如今定居终南山,有了自己的门派,你去寻他,做个亲传弟子不成问题。”
容枝意收拾妥当,戴好朝冠最后整理了一番,才站起身:“都明白了吧?快些去将我事情办了,我这上了战场,心里也能踏实些。”
面前几人眼泪都没干,容枝意自顾自提着裙摆往外走,容姝在后头眼泪汪汪地跟着:“阿姐,阿爷和二哥哥还在回来的路上,你等他们到了一同去吧,也能有个照应…”
“阿姝。”容枝意由娴如扶上了马车,“你要记住我方才说的话。”
“本就是冲着我来的,牺牲我一人已经足够了,何必非要拖着大伯父和二哥哥下水呢。”她坐稳后掀帘望了这容府一眼,只当是诀别了,“要尽力与我撇清关系,尽力保全自己。”
“快别哭了,还是祝我平安归来吧。”容枝意朝她笑了笑,在正午日光下格外的刺眼。
大内如往常一样,对她畅通无阻,宫人引她来到含元殿,引路的是王公公的徒弟,一路上或多或少提点了她一些,说是有莺语楼的妓子嫉恨香引姑娘给自己赎了身,昨日官差查访时,便将潘五郎曾在香引房中待了三日的事说了上去。可方才现场又有知情的管事和姑娘说潘五郎那三日根本就没来过莺语楼,两方争执不休,只好去押了香引来回话,香引不说,又去查了她来路不明的赎身银子。
这一来二去,就查到了徐元洲身上。
“小王公公,都有些什么人?”
王公公这徒弟也跟他姓,唤做王跃,在前头走着,手朝他比了个数。
“多谢。”容枝意大概猜了猜,这是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看她笑话了。除却姚妃,赵依茹、姚含蕊这对好姐妹是一定在的,惠国长公主和康王妃这俩事多老婆子估摸也在。
男的就更多了。
“娘娘呢?”她问的是皇后。
“娘娘今晨起来身子有些不爽利,吃过药又睡下了,还不知道这事儿。不过县主不用担心,我师父去问过彭太医,只是有些劳累,休养几日便好。”
“不爽利?这前几日还好好的,怎的就不爽利了…”容枝意急了,“可有人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