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的车马辘辘,载着一行人从偌大的城市驶出。车窗外夜色深沉,蹲伏在黑暗里的阴影发散出令人望而生畏的阴冷气质,灯火尽歇的城邦就像是荒野里盘踞的大蛇,冷漠地望着自己的子嗣渐渐远去。
趁着夜色,这行人已经走了很远。他们同样没有点灯烛,一行人与静谧的黑暗同游,就连呼吸声也在不知不觉里压抑成了断断续续的。间或有人反身远眺城邦,尽其所能见到的是越来越小的呈现出块状的浓黑色。
可怕的静寂在黑夜里持续了好久,一直到天际的云彩转为了铅块一般的颜色,瑞兰娜的牝鹿奔向地平线的另一端,才终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这行人的车马里传出。声音同样是极轻极轻的,被交谈者刻意压抑着。
“威卢斯先生,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您会主动承担这个任务。”车厢内,棕发的少年一脸诚恳地向面前的老人请教。
“你不也是承担了这个任务吗。”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嘿嘿地笑,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疑惑。
少年肃然地挺直腰板。他是不愿意相信老人糊弄的言论的,因此更为诚恳地又问了一遍。
威卢斯的表情终于有所改变,他不再笑,而是同样用肃然充填整张面庞:“看来,你已经知道此行是及其危险的了,很有可能身陷囹圄。”
“是的。”
少年的表情依旧是恭敬。他尊重面前的老人,不单单是因为那个老人是他的老师,更是因为老人是所有人里唯一直言承担此行任务的人。少年钦佩于老人的勇气。
“我只是只被迫推举出来的羔羊,没有可以反抗的理由或者力量。但是您不一样,您是有权力指定他人的。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您会这么做。”
“大势所趋啊,科齐亚殿下。”威卢斯长叹,“想要促成合作,就必须得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前往米修蓝。这件事上,我没法信任其他人,非得我来不可。”
科齐亚沉默了。
他知道威卢斯所言具是事实。因为近些年来的愚昧且混乱的决策,加上冷月余孽的腐化侵蚀,都维玛的贵族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绝大多数人都是各怀鬼胎。在这种环境下,要想找出一个可堪信任的重臣,是非常难的一件事。他们终究是少了莉薇那样的魄力和手腕,敢在事发之初就进行一场铁血的清洗。
他们趁夜出发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毕竟威胁不一定来自凡森或者米修蓝,而更有可能来自都维玛内部。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科齐亚问道。
威卢斯目光左右飘忽不定,却故意用着凝重的语气说道:“科齐亚殿下,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科齐亚恍然。
……
闭锁的房间似乎隔断了所有的光源,内里的黑暗像是要吞噬来人魂灵的深渊的巨口,弥漫着阴沉沉的死气。
但就是这样一个房间里却传出了朗朗的颂祷声,祷告词句晦涩难懂,普通人光是听上数秒,便感觉浑身上下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
戍守在房门外的两员守卫早就对这祷告声习以为常,他们各自持着长矛立直,跟随屋内的声音低声颂祷。
祷告已经持续了有半个小时,看这架势,它远没有到停止的时候。两名黑袍教徒远远地匍匐在地上,彼此对视的目光里充满焦虑与不安。
他们在一个不甚美妙的时间里接受到了一个重大消息,本可以简简单单上报的工作瞬间变得棘手起来。眼下他们进退维谷,一方面是此事干系重大,需要教皇和祭司们做出决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身份低微,干扰到教皇的祈祷义务,便是有罪。
冷月的罪责就是这般残酷无理,没有一丝人情味在。
“你们是有事情向教皇大人汇报吗?”就在他们犯愁的时候,一个疲倦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进到他们耳中有若天籁。
他们慌忙起身,面向声音的主人的方向,而后把头深深地埋下:“是的,韦德兰大主教。”
“给我看看吧。”被称为大主教的男人语气很是温和。他对着两名教徒伸手,从他们恭恭敬敬地举止里接过一份由特殊字写成的密报。
“原来是这件事……我知道了,这已经不关你们的事了。”他淡然自若地将密报对折叠好,“我会亲自报告给教皇大人的。”
两名教徒心底忽地涌现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难以自制地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目光里读出了庆幸。
这一举动放在冷月的秩序里当属无礼,但大主教显然是将其轻拿轻放了。他挥手示意两名教徒退下,在原地稍加思躇后,带着密报走向房间。
两名守卫戒备地抬头,从温和的祈祷者转变为杀意四溢的战士仅在一瞬间,两支长矛在他们掌中极速前推,快如闪电,在他们反应过来以前就抵在了大主教的喉咙前。下一个瞬间,两名守卫看清来者,长矛前递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们收回武器,对着来者弯腰鞠躬。
矛尖锋利的寒气在大主教喉前残存了数秒,他缓慢地抚摸着几乎被矛尖触及到的地方,神色淡然,不见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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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即刻觐见教皇。”
没有说明来意,守卫迟疑地举起长矛:“何事?”
在冷月的秩序里,教皇祷告的时间是神圣的,亦是不容许被干涉的。但在冷月的秩序里还有一条说明,由大主教或者其上阶层的人发起的大事会谈可以临时占用些许时间。
韦德兰完全符合这一点,他轻扬手上的密报:“来自都维玛的密探发来密报,兹事体大,我需要觐见教皇。”
守卫已然收矛,但他们依旧没有给大主教让出条道,因为屋内的祷告还在持续。冷月的教皇显然已经了解到外面发生的事,他没有停止祷告也就意味着教皇本人在抗拒这次会晤。至于是因事还是因人,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按理说教皇一般是不会表露出如此明显的拒绝的意图,但……守卫面面相觑,再度看向大主教的目光里充满了忧虑。
韦德兰微不可闻地叹息。眼下这类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两名守卫也是听命行事,已不能苛求他们更多。他的嘴唇飞快动了动,通过法术力将密报上的讯息穿插进了教皇的祷告里。
屋里的声音很快就停止了。守卫们的目光里又掺杂进了不解,他们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信息竟让教皇又转变了主意。可他们是不配知晓的,他们眼观鼻口观心,像是塑像一样在门的两侧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