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一室清辉,伊人倚栏独坐。如今是三月中旬,天气正渐渐转暖,三人已在肖辛夷房中守了两夜,好不容易才将她三人劝走。肖辛夷正靠坐在床头透过窗棱看着空中熠熠生辉的满月,突然觉得有一片阴影靠近她,当下也没惊慌,能够神不知鬼的就出现在她的跟前,就算是出手也打不过他。况且这里是诸葛山庄,除了姓诸葛的人谁还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夜闯诸葛山庄内宅。果然,从月光阴影里走出来的人是玉树临风星眉剑目的诸葛清鸿。此时他换下了一贯穿着的淡蓝色衣衫,换上了一件月白色长袍,倒是与今晚的月色相得益彰。
“辛儿。”诸葛清鸿的声音有些迟疑。
“诸葛公子。”肖辛夷下山短短几日,虽对江湖如今情势所知并不是太多,但在沿途路上也听到不少关于江湖中的人和事,如今在江湖中最出名的当属眼前这位,世人评价风骨峭峻温润而泽的诸葛清鸿。只是不知世人若是知道,他们眼中温和正直的谦谦君子半夜翻窗而入女子闺房,会是怎样的一番心情。
“不知公子深夜来访,有何指教。””诸葛浩初定然已将她祭拜父母的事告诉了他,况且如今已知诸葛家并没有害过她肖家,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没有什么可指的,只是想来看看你好点没有。”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是晴空暖阳间被主人相邀而谈一般。“只是不想你还没有休息。”
......
这么说他还被房里未休息的肖辛夷给吓着了。
“劳公子大驾光临,我精神已大好,请公子莫要再挂怀奔波才是。”肖辛夷幽幽的说道。
“如此最好,你刚醒来,还需要多休息,不要再如此伤神了,我走了。”说完转身要走。
“诸葛公子。”身后的肖辛夷突然出声。诸葛清鸿的一只脚还未落下,听到身后的声音一个踉跄,但也很快稳住身形。
“有些事人前不好说,但今日公子到此,还请公子代我向盟主带句话。”肖辛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什么话。”诸葛清鸿问道。
“如今的肖辛夷在外人看来依然是叛贼之女,虽朝廷已不再追究当年的事,可诸葛山庄毕竟已和朝中重臣结亲,与我走的太近,怕有朝一日我的身份拆穿,会连累到诸葛山庄遭朝廷猜疑,望明日盟主能将与当年相关的事告知,助我早日为先父洗清冤屈。我也好早日离开此处,莫要让山庄遭我所累。”说完这些,肖辛夷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这些话她对着已苍老许多的诸葛浩初说不出口,因她知道说这些话必然会伤到他父子,可她宁愿他父子俩恨她无情无义,也不想看到诸葛山庄再卷进十年前的事。
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肖辛夷不得不睁开眼,却在睁开的瞬间差点惊呼出口,诸葛清鸿一双映着清冷月辉的眸子近在眼前,寒意逼人,肖辛夷甚至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她的倒影。
“你觉得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连累到我?连累到诸葛山庄?”诸葛清鸿声音低沉的问道。
肖辛夷手指微动,两根银针就已捏在她手里。银针闪着点点寒光横在诸葛清鸿的眼前:“请公子自重。”
诸葛清鸿缓缓直起身子,转过身背对着肖辛夷说道:“诸葛山庄做事自有诸葛山庄的道理,苍安山庄的事,即使没有肖辛夷我诸葛山庄也会一查到底,将当年的事大白于天下。”肖辛夷第一次听到诸葛清鸿如此冷淡的声音。“至于你说的与朝廷重臣结亲,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将十年前的事情查清,我自会以此邀功请皇帝收回旨意。我诸葛清鸿的夫人定然得是我心悦之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踏进我诸葛山庄内宅的。”说完这些,诸葛清鸿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留下一地破碎的月光。
翌日清晨,肖辛夷身体已无大碍,便找诸葛浩初前去辞行,穿过典雅别致的九曲回廊,诸葛浩初正在房看,柳絮坐于一侧缝制一件玄色男子长袍,细细密密的针脚十分精致,见到肖辛夷从远处走来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肖辛夷转过回廊便看到形影不离的诸葛夫妻两人,他两人的感情似乎很好,几乎时时都在一起。诸葛浩初一生只有两位妻子,慕华笙在的时候柳絮只是个妾,而在慕华笙去世之后柳絮做了继室,诸葛浩初却再也没有纳过妾。
柳絮站起身来迎向脚步略有迟疑的肖辛夷说道:“江姑娘昨日刚醒,怎么不多休息两日。”
肖辛夷对她行了一礼回道:“劳夫人挂怀,晚辈已无大碍,今日是向盟主致谢来的。”
诸葛浩初在房间里已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将手中的放下说道:“江姑娘请进。”
肖辛夷听到他的声音不再迟疑,当下快步走进房拱手行礼道:“晚辈江海棠见过盟主,今日前来谢过盟主当日的救命之恩。”
“江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诸葛浩初回道,脸色淡淡,看不出表情。
“今日亦为辞行而来,晚辈还有师命在身,不敢多做停留。”肖辛夷说这话时有片刻的迟疑。
诸葛浩初沉吟片刻吩咐柳絮道:“夫人,你去把隐儿找来。”
柳絮称是退出了房间,诸葛浩初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回廊,起身从桌后走到肖辛夷身边,面色慈祥的问道:“辛儿,你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了吗?”跟刚才的表情判若两人。
“回盟主,晚辈自幼学医,身体自然比平常人更容易恢复,确实已无大碍。”肖辛夷恭敬的回道。
“你还是不愿称我一声叔父吗?”诸葛浩初神色有些黯然的问了一句。
“诸葛...盟主,肖辛夷无颜再称您为叔父。”肖辛夷轻轻回了一句。
“为何?”诸葛浩初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惊讶的问道。
“此前数年,我心里一直认定您就是偷盗五湖令害苍安山庄于不仁不义的奸佞小人,数日前在您的寿宴上更是对您出言不逊举止无礼,直到回山后才得知盟主当年并非是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几日前更是知道这么多年您对肖家的大恩大德,如今的肖辛夷还有何颜面再称您一声叔父。”肖辛夷一口气说完,有丝丝疼痛在心口蔓延。
“孩子,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俩不分彼此,你们兄妹从小我就当做亲生儿女看待,如今依然,你能解开对我的误会,我很高兴,无论你怎样对我,你在我心里都如我亲生女儿一般,哪有父亲会生女儿气的。”诸葛浩初看着肖辛夷眼中涌出泪滴,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这怎么还哭了呢,怪我怪我,不该提当年的事。”
“叔父,这么多年,您受苦了。”肖辛夷很少哭,但是这一次她是因为自责还有感动。
“若是当年出事的是我诸葛家,你父亲也定会倾毕生之力为我讨回公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情义。”诸葛浩初轻轻说出这句话,然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眼角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诸葛浩初看到柳絮带着诸葛清鸿从远处走来,对她说道:“请夫人吩咐厨房做几道拿手菜,今日我要为双圣门贵客送行。”
柳絮一愣,看到肖辛夷低着头对她行了一礼才回过神来回道:“是,盟主。”
待柳絮退下,诸葛清鸿才踏进房,朝着诸葛浩初拱手行礼道:“父亲。”
诸葛浩初点点头,对他说道:“隐儿,把你这几年查到的事情说一下。”
“是,父亲,十年前知道攻城内幕的人寥寥无几,曾经直接参与过那次事件的掌门,接二连三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暴毙而亡,涉事掌门这条线索已经断了。前几年派去军营寻找何知远手下的人直到现在也没有进展。所幸孩儿这两年追踪那伙突然出现的盗贼,才无意间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他们最早是十年前才形成的组织,关于他们的头领,成立的目的目前一无所知,但看他们的行事作风不像是单纯的打家劫舍,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现在也只是推测与十年前的事会有所关联,没有确凿证据也不敢贸然出手,以防打草惊蛇。孩儿查到他们在泗水城有一所固定的落脚处,已将四周严密监控起来,但目前并没有什么发现。”诸葛清鸿面色凝重的一一道来,果然形势一片暗淡。
肖辛夷听得心中五味掺杂,原来这么多年他父子俩做了这么多事,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帮苍安山庄洗清冤屈,可她却一直都在猜忌他们,昨晚还说了那样的话,不怪诸葛清鸿会那么生气。肖辛夷转身看着诸葛清鸿说道:“诸葛公子,多...”
“我说过,不想听见你对我说谢字。”肖辛夷到嘴的谢字,被诸葛清鸿冷冷的声音怼的吞了回去。
诸葛浩初看着他俩之间有些尴尬的气氛,呵呵一笑说道:“辛儿,你都认我这个叔父了,为何还称呼他为公子啊,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唤他阿隐。”
诸葛清鸿闻言一怔,这名字很久都没有人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