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庆熙帝废为庶人,终身囚禁后,萧业就发誓再也不叫他一声父皇。
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娘亲早死,天地之间,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若非大仇未报,夙愿未平,他早就自我了断了。
“你与父皇就是为了这个秘密争执?”
萧业轻叹一声,抬眸看向窗外的月亮,进入回忆。
“三年前,数省天灾不断,江山风雨飘摇,沈方云在江南造反,兵渡汉水,直抵汴京,大周岌岌可危,眼看着江山要断送,你可知道,沈方云为何要退兵?”
“不是叛军起了内讧,沈方云这才撤军?”
“这只是表面的原因。”
萧业眼神冰凉。
“最根本的原因,是咱们的皇上,允准了每年给沈方云一千万匹丝绸!”
“一千万!”
萧牧大惊失色,不敢相信。
“国家哪有这么多多余的丝绸给他们!”
萧业冷冷一笑。
“所以,朝廷把刀子伸到了地方上靠丝绸吃饭的百姓们,安罪名,强买地,抄家产,将靠丝绸为生的百姓们的丝绸洗劫一空,才不过换来了一年的安定”
萧业眼眶红了,哽咽道。
“你知不知道,单单麒麟城,一夜之间,满眼都是流浪的百姓啊三年前那个除夕,麒麟城的流民,比往年加起来还要多!你们看不到,看不到”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与父皇起了争执么?”
萧牧嘴角抽动着,再一次对玄清宫高坐的那位父皇寒心不已。
“我想不明白,就算汴京城守军不足,可当时仍有时间调兵助援,为什么他非要拿老百姓的血肉来换他自己的安宁!我这样问父皇,父皇却说是因为国空虚,打不起仗!他怎么有脸说这句话!这么多年,他自己挥霍无度,为了修他的仙,朝廷又多了多少开支!上行下效,纵容华亲王一党贪污腐败,国焉能亏空至此,到了现在,连仗也打不起?他们亏空了国,报应全给了老百姓!”
萧业再一次哽咽。
“我是两江总督,更是皇室贵胄,江北几百万的百姓,是我们萧家的百姓!我不能不给他们做主,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被庆熙皇帝困在宗人府一生一世,我也要给他们做主!”
萧业逐渐失去了控制,表情狰狞,高声吼道。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
他长呼一口气,语气平缓。
“皇上不是下旨让窦廷熹去审蔡慈么,当年掠夺百姓们的丝绸,江北的官员几乎人人参与,自然有窦廷熹和蔡慈,他们现在是绑在一条贼船上,如果这件事真的被捅出来,窦廷熹不敢不斟酌而行。”
萧牧的心难以平静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连人命都可以视若草芥,到底什么才能进入帝王之眼
怪不得庆熙帝费尽心机隐藏这件事,万一捅出来,他的皇位也不要坐了。
“七弟,我万万没想到你是因为这件事与父皇发生的争执。”
“事已至此,我绝不后悔。”
萧业握住萧牧的手,眼神无比诚恳。
“三哥,皇上,太子和华亲王皆是愧对天下百姓之人,不仅仅是小弟的性命,更还有江北几十万的冤魂,小弟今日说出江北密情,可就全托付给三哥您身上了啊!”
“你想让我把这件事捅出来?”
“不,这样只会害了你。小弟今日告诉你,只是想求您将来真的登基,千万记得江北三年前无家可归,饿死街头的亡魂啊”
好似平地一声惊雷,萧牧头顿时嗡的一声,心剧烈地颤抖起来。
什么样才算得是一个帝王,他心里似乎有一些轮廓了。
或许怎样才能做好一个帝王,他到现在还不是很明白。
但他知道,身为帝王,一定要为他的臣民做主。
站在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的尸首上做成的皇帝,最后也会沦为黎民百姓脚下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