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乍灭,眼前一片漆黑,比一开始没光时还盲。
突变之下,有率先反应过来的正趁着黑盲快速上前。四下一片窸窣。
“别过来!别过来!”
伴随着陈进歇斯底里的喊声,十几道强光电筒的惨白光束一起打过来,就像舞台上的追光,将他连同他挟持的那个女孩一起约束在光里——在刚才的骤变中,他已闪身到轮椅后面,而将轮椅上的冯眠粗暴薅起,以刀切颈,挟持着。
冯眠的下巴直至整个下半张脸都被他攫在手里,大力扭向一边,露出的颈项纤细脆弱,在寒光利刃的映衬下,显得尤为伶仃。
罗浩扬手拦住急于救人的手下,一边做出妥协的姿态,一边谨慎观察冯眠的处境。
她被薅起得太急,一只脚虽勉强踩在轮椅座板上,但尚没有找到合适的踏点;而另一只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上,正无助地耽在座板前侧,勉强借一点力。又因为刀的缘故,座板上那只也基本处于踮着的状态,只能借助手臂的力量与陈进抗衡。而惶急中带起的插线板则悬垂在她手臂下方,左右晃动,全然不知变故的发生。
唯一欣慰的是,那星可恶的小红灯终于灭了。
“陈进,你不要冲动。”罗浩竖起左手,手心对着陈进,安抚道,“你放心,我答应你,唐宫案一定会调查到底,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插线板不停摇晃,水池里的两人也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危局已解,从而再无半点顾忌,一跳一跳地往远离陈进的那侧岸边逃去。而他们逃走时扑腾起的水声则成了罗浩安抚里的逆响,也成功吸引来陈进的注意。
“不许走!”
他躲在冯眠身后,愤怒地阻止。而在他愤怒到极点的声音里,在愤怒之外,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是声音向来不被听到的下层人士崩溃到极点时的呼号。
可悲的是,这一次,他依然被无视。冯耀阳和曹红卉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一样,满怀希望地、激动地往岸边跳逃,沿途惊起的水花都似比他的呐喊还更有力量。这让陈进再次惊觉:他们根本无视他,所以才会连他造成的威胁都置若罔闻。
他指的,不是手里这条人命,这个他们根本就想她去死的可怜女孩,而是——
他像一个影子似的跟了他们那么多年,见证了他们所有的罪恶,可到头来,他们根本不觉得他是威胁。哪怕被他绑来这里!
这一刻,那两个奔逃的雀跃身影,正用力而无情地打着他的脸,清楚告诉他:即便在这场要命的绑架里,他仍然是那个没有声音的影子,所有的威胁都来自冯眠,甚或那个小小的插线板。而他,一个年近四十的壮年男子,却对他们从来都没有造成过哪怕一点点的威胁!
一点点都没有!
所以一俟冯眠被劫,灯灭电断,他们就觉得危险移除而急于逃命,甚至都顾不上向他,或者他手里的刀看一眼。
这种熟悉而又前所不能及的被无视的感觉,这种灭顶的侮辱,正渗透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顺着经脉钻进血和骨头里,占据每一个最深最细微的所在。然后从那里面开始结冰,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像寒冬来袭,冰魔降临,又像西伯利亚最冷的冷空气持续吹来。那种寒意,那种扼人的寒意,那种一刀扎在腰子上的湮灭感强烈地吞噬着他,以令他的阻止愈发显得无力。
“不许走……不许走……”他喊。
但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喊,还是声音被冻在喉咙里,出口的只是一团哈气。一团空虚的,可有可无的,无人在意的,哈气。
于是刀果真切向女孩的脖子。他受够了这种空虚感,他确需一点实在的感觉,不管是刀切肉的踏实手感还是血流出的瘆人腥味,什么都好,什么都好过空空如也。
情急之下,罗浩把枪口对准冯耀阳和曹红卉,“站着别动!”他吼,眼睛通红,面孔用力。同时向陈进喊道:“你要杀的是冯耀阳和曹红卉,他们在水里,你瞧,他们在水里!”
丛明晨看着师父的枪口指向和他发红的眼睛,怀疑他是否真的敢开枪。
冯耀阳和曹红卉也这么想,所以在短暂的愣了一下之后,就立马又倒腾起来,以致水花都没来得及喘口气。
“砰!”
子弹呼啸着撞开他们身前的水面,鱼雷一样钻进去,失了踪迹。但子弹破水时溅起的水簇还留在脸上,在全身湿透不知能流下多少水来的皮肤上,那几簇、几滴造成的痛感格外清晰。于是他们知道:那红眼的小衙役,真他妈敢开枪!
丛明晨也吓了一跳。近距离感受枪响后造成的耳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真的没想到师父会为了救冯眠而对冯耀阳和曹红卉开枪。即便只是开枪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