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了!” 柏妮丝开始虚张声势。 “似乎是说过呢,”泽维尔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边笑着边叹息,“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很,很多人吗? 那到底是有多少啊! 柏妮丝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她既不确定卡什老师能找谁来帮忙,也没把握多少人会伸出援手。 毕竟她也只是刚来圣都,与几乎所有人的关系都那么浅,就连信件往来已久的塔莉娅,她也没能完全信任。 可是这个人说——有很多人来找她? “压力很大吧。”柏妮丝突然将双手搭在一起,支在桌上,真诚地看向了泽维尔。 为了离他更近一点,她整个上半身都向前贴紧了桌沿,努力做出一副同情的样子。 被那么多人搜查,压力应该很大吧。目前弄不清状况的她也同样压力很大。 泽维尔也配合地贴近了桌子,微微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是啊。” “不如你悄悄把我给放了?”柏妮丝不计前嫌地为他排忧解难。 “那可不行。”泽维尔专断独行地拒绝了。 “哦。” 柏妮丝失望地退了回去:“那你同我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 “小姐你难道就一点不关心那些在找你的人吗?”泽维尔反问,“您不关心他们是谁?不关心他们现在怎么样?” 关心,柏妮丝简直关心死了,然而这不妨碍她认为他完全就是在倒打一耙。 “你把我早点放了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关心。”她向造成这一切状况的罪魁祸首发出了严厉谴责。 他怎么好意思问得出口的! 泽维尔遗憾地摊手:“抱歉,小姐,可我也没什么办法呀。” “您知道,我们都赌不起。” 柏妮丝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虽然他们都赌不起,但是毕竟现在她在他手上,所以他为刀俎,她为鱼肉。 柏妮丝面无表情:“这种事我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新的要说吗?。” 泽维尔看着她的脸:“最近周围发生了好些意外事件,就连有些贵族老爷们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 柏妮丝没做什么反应:“然后?” 泽维尔想了想:“巡逻的守卫又变多了,教廷还调了些骑士过来坐镇。” “还有呢?” “我打听到,现在有不少异端份子就藏在圣都,准备在净化日上生事呢。” “……” 可不是嘛,异端份子可不是就在这里嘛!柏妮丝冰冷地凝视着正为在净化日上生事做准备的异端。 “这之后呢?”她问。 “这之后……?”泽维尔思索着,似是忧愁地问,“您想要听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反正她又出不去。 “只是说给您听一听,我以为,您对外面的事应当是很好奇的。” 泽维尔一副好心反被辜负的样子。 “只要能确保自己还有出去的时候,我对于外面最近发生了什么自然就没那么好奇。”柏妮丝一点也不领情。 只要回到熟悉的环境,这些事情她早晚都会知道的,只有被囚禁在高塔上的莴苣公主才需要期待巫师不时带来的讯息。 泽维尔笑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将杯子举到唇边才发现自己遮着脸喝不到。 他放下杯子:“还请您耐心,等过了这一阵子就会放您回去的。” ——过了这一阵子。 柏妮丝盯着他看。 过不了几天,就是净化日庆典了。 已知,这伙人准备在净化日上生事。 并且,庆典戒备森严。 因此,他们必然要精心筹划,每个人身上都会带着任务。 那么意外到来的她,无疑会使他们的计划有所变动。 柏妮丝可不觉得这伙人会在那么要紧的时刻撤走所有看管她的人,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而并不听命于叛军的小红帽,看上去也并不是看管她的合适人选——在被关起来的这几天里,他们从未将她和小红帽两人单独留在这里,一般都还会留下第三个人,几次之后柏妮丝就意识到,被留下的人既是看管她,也是在监督小红帽。 他们也并不信任小红帽。 既然他们腾不出人手来看管她,也不能
随意地放任她,那么净化日那天对她的处置方式就很值得商榷了。 柏妮丝回想起了他们原本的打算,这些天的思索和曾经在地下室听到的消息零碎地拼在一起,让她隐约产生了一些不妙的念头。 她曾经在转移的车厢中怀疑过他们别有意图。 如今看来,这意图就要在净化日那天应验了。 从这些天对这伙人态度的摸索之中,柏妮丝敏锐地察觉到,从绑来她到打定主意之间,叛军的老大似乎几次改变了心意。 她不知道他的心意是什么,也不明白是什么令他改变,她只会为自己的命运而忧心。 然而除开这所有的一切,有一件最令她感到不妙的事情——他当下似乎心情愉快。 不是带着喜悦的愉快,也不是那种悠然自得的愉快,是一种事情进展顺利,解决了难题的愉快。虽然只是隐约的,浅淡的,但柏妮丝察觉到了他的放松。 对方心情愉快。 好极了,柏妮丝想,我得给他添一点堵。 “等到净化庆典结束吗?”柏妮丝问。 “还是说要赶在它结束前呢?” 小红帽若有所感地抬起了低垂着的头,兽骨微微转向,他看向泽维尔。 柏妮丝摩挲着杯子,组织起试探的话语:“你曾经说的是为了避开庆典的风头,才一直不敢放我走,可是这几天下来,我发现你们似乎都很忙呢,就连本来要养病的韦兹都在往外跑。” 她还没忘记韦兹的脑疾设定。 “这样避不了风头吧,是有什么事……要赶着做吗?”柏妮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泽维尔。 “嗯?”泽维尔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您好奇我们的事吗?” 知道越多越危险,他又想用这个吓退她。 可是柏妮丝也已经不是刚来的时候了,这几天几位叛军一直在她面前装作是普通绑匪,既然如此,叛军的老大绝无可能这么轻易将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如果他说了什么,那必然是无足轻重的事。 “这几天你同韦兹也见过面吧,”柏妮丝决定给对方下一剂狠药,“他那么信任你,想必也会告诉你我们每天在聊些什么吧,可是韦兹却似乎还什么也没有开始防备。” 没有防备她的话语,也没有防备自己可能会不小心透露出的信息。 “是你忘记提点他了吗,还是说你示意了他呢?” “你——您又是在打算些什么呢?您的打算之中又或许有我的位置吗?” 柏妮丝抿住了唇,等待着泽维尔想来不会是真话的答复。 查普曼也同样在等。 他在等着柏妮丝的态度。 韦兹透露的信息不仅会为自己带来风险,也同样会为柏妮丝描绘出通往世界另一侧的大门。那个世界会是一个肮脏得更加直白,刻毒得更为彻底的世界。 他可以拦住很多危险,让他们不去主动打扰柏妮丝,却唯独没有办法干涉柏妮丝的决定,而现在这个身份甚至连左右她想法的立场都没有。 倘若柏妮丝想要了解,他无从劝导,倘若柏妮丝想要加入,他同样无法阻止。 因此他同样没有立场制止旁人向她继续描绘那个世界。除非他们粗暴地打开那扇门,擅自做主想要将她拉入那个世界,那样他才能跳出来,如同一个正义使者般阻止这一切,在此以前,他都是不该出手的。 不是他做不到,而是柏妮丝不需要。 她不需要询问他的意见,也不需要他来替她做决定 跟在柏妮丝身后走过潮湿行廊的某个瞬间,查普曼突然意识到了这点。 她就走在前方,可是拒绝他的触碰,她就同他说笑着,却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 他不是她的旧识,不是她互通了姓名的好友,不是她已经交付了信赖,认为值得依靠的那个人。 他是在某个寒冷的困境中突然闯入,古怪又危险,偏偏不能甩掉的陌生人。 在她眼中,他同绑匪没有区别,同每个她不得不虚与委蛇的人都没有区别。 她不想要他的关怀和建议。 在走廊上对他笑的那个她,要求他保守秘密的那个柏妮丝,向他伪装出信任的面孔,将降低防备的手段也用在了他身上。 她的戒心一视同仁地照顾了两个人。 有了这样的警惕,会更容易规避掉世界上的危险吧。 他知道,他该为她感到欣慰的。 是他非要缠着她做朋友,也是他想要看见她不同的
面孔。 可是当真看见时,他却也同时看见了他们之间如今有多么遥远——远比二人充满陌生地隔街相望时更遥远,远比车厢中她充满警惕地瞪视他时更为遥远。 仅仅是转换了身份,他便无法再靠近她。 查普曼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兴致。 仅仅是转换了身份。 他突然觉得远远地蹲在肯特顿,那个光明正大毫无阴霾的身份碍眼无比。 不是用那个身份来面对,就无法获得柏妮丝的真诚吗? 如果向她揭开那个身份下的一角,又会如何呢? 设想这个可能令他的心脏突然绞紧。 不过他又觉得自己好笑,本来就决定过要瞒下来的事情,究竟为什么要考虑揭开它的可能呢? 柏妮丝永远不会知道的,除非…… 除非她决定要进入门后的那个世界,那个淤泥一般烂在谷底的,他也在的那个世界。 查普曼侧首,看着柏妮丝垂在身侧,近在咫尺的头发。 它们柔软地蜷曲着,蓬松地簇拥在主人身侧,而他似乎坐回了事务所的沙发上,一切都同那时一样,只要一伸手,他就可以抚摸它们,而柏妮丝从来不会为此生气。 他希望柏妮丝永远也不要过来,却又总是在聆听她停留在门前的脚步。 那些脚步会踏进这扇门吗? 他隐隐地,可耻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