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色中的声音
入夜已许久,长乐城各处灯火通明,似乎天际之上高悬的繁星光芒都被比了下去。其中最明亮的地方,自当是城中心的那片庄园。
长乐侯行事很低调,他的府邸也不是那种夸张的富丽堂皇,显得有些朴素,但是府中某些不起眼的角落一抹点缀,又似乎在诉说着一种另类低调的奢华。
比如说客房中一盏琉璃灯。
那盏灯悬挂在房中最中间的顶梁上,制式很精致,散出的光很柔和,即便以肉眼直视也不会有丝毫刺眼的感觉,但是明亮程度已经足以照亮房中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
这只是侯府一间颇为寻常的客房,云客就暂住在这间房间中。他看着那盏琉璃灯,心神似乎被灯上精致的雕花所吸引,实际上双眼并没有聚焦。
他在思考今日生的事,同时也在回忆着几日以来一直做的那个梦。
张氏长老不远千里将他带来长乐侯府,长乐侯以心神灵力欲窥视他的识海,他如今还不能确定具体的原因是什么,但知道一定与那个梦有关。
那个开着一树桃花的梦,那个四人执子品棋的梦。当然还有一直缭绕在他耳边的那四句话。“三千重明鸟,一枰黑白棋,东陵近东处,静待有缘人!”
云客虽然跟随老酒鬼四处游历,所见所识远同龄人,但终归年龄还小,活的时间没有足够长,所以没有听说过东皇遗陵的传说。思考许久,对于那个梦以及梦中的情节,依然没有想到有什么联系。
既然暂时想不到答案,那么便暂且放下。
收回目光,收拾心神,云客走到房子正中间,稳稳立足在那里。
他扭腰展臂,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坚持数息后,左右双臂交叉,盘腿侧膝,已换作另外一个姿势……盏茶时间过去,他摆出了不下数十个这种姿势。那些姿势都很奇怪,如果从远一些的地方看,每个姿势竟都像一个古老的篆字。那些篆字很是鲜活灵动,如果把它们连起来看,竟像极了一条在云海翻腾的巨龙……
云客无法化身旁观者从远处看,只是很认真的做着老酒鬼所教的这些动作。随着他做的动作越来越多,一丝极寒的气流从他的气海中升起,向着四肢百骸流去。那丝寒流冷得厉害,只是一瞬竟使得他打起了寒战。但云客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去管自己颤栗的身体,而是咬牙坚持做出下一个动作。说来奇怪,这个动作做完,便从他体内不知名处传出一丝特腾腾的气流,那丝气流很微弱,对于他全身极寒的气流一时之间似乎没有办法完全中和,但随着时间逝去,他所做的动作足够多,数百道热流先后产生且慢慢聚集到了一起。寒热两股气流仿佛正在交战的敌对双方,以极快的度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以及未曾通畅的灵窍经脉之中,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罕有的痛苦表情……
数息时间过去,寒气在他体内占据上风,将热流的势头逐渐压了下去,但寒流本身也有所消耗,虽还有些冷的感觉,但已经可以忍受。
云客保持最后一个姿势不动,感受着体内的寒热变化,许久后确定寒流的确再一次蛰伏了起来,终于收势缓缓坐下。
突然之间,窗外传来一丝奇怪的声响。
这丝声响好像毒蛇吐信,又好像某种野兽噬咬碎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怪异。
云客斟酌一二,将窗子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身子犹如夜间觅食的灵猫,悄悄滑了出去。
一道黑影越过远处的一道矮墙,在夜光的掩护之下一闪而逝,即便侯府防护极严的守卫都没有现。
云客直觉敏锐,悄悄向着那个方向追去。
从很小时得了那种畏寒的恶疾,老酒鬼授他一套奇特的动作助他减缓病痛,从那时便经常要忍受寒热交替的痛苦,童年时期实在说不上美好。直至近些年,或者那套动作真的很灵验,或者寒疾随着他年龄的增大,已经渐渐有了痊愈的趋势,偶尔的些许痛苦已不再那般煎熬。
更所幸,得失之间难有定数,曾经的痛苦也不全是白忍受的,他虽被寒疾所累,无法修行灵字歌诀,但不知为何,动作敏捷程度,身体力量,俱都远常人许多,而浑身散的气息,也不再如常人一般,反而变得极为内敛,整个人似乎正在向着某种妖兽的方向变化。这,自然也是长乐侯窥伺他身体时毫无所得而诧异的原因。
云客弓起身体辗转跃动,从一株花树的阴影闪入某片房檐的底角,像一道幽灵,躲过一列夜巡的重甲卫士的视线,向着那道阴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长乐侯府很大,很多地方灯火通明,但人间灯火自不能将夜的阴影驱逐干净。那道阴影度极快,在假山、树影、屋檐的掩饰之下,行动如飞,以云客如此灵活的身手竟险些追逐不上。
终于,那道阴影闪入一栋极大的建筑之后便没了声响。云客追过去,将脚步放慢了下来。他侧耳倾听片刻,悄悄从木门早已敞开的一道缝隙中走进了建筑之中。环顾四周,云客凭借自己锐利的双眸以及远处散过来熹微的灯火余光,只见一排排案几摆放的极为整齐。在那些案几上,或零散或整齐的堆放着一些蔬菜肉食。原来,这里是侯府的厨房!
“难道那阴影只是因为肚子饿而起来偷吃东西的小馋猫?”云客不无恶意的想到。
就在他神情放松的时候,那道声音又传了过来。
“滴答……滴答……”有水滴落石板的声音。
“咯吱……咯吱……”亦有一种野兽磨牙的声音!
两种声音并不甚响,或许离得远些便很难听到。但在夜的寂静衬托之下,轻微的声响彼此应和,竟充满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味道,听起来让人脊背都有些麻。
如果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一定会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转身离去。云客的胆子不大,却也不算小。他屏气凝神,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蹑脚走去。
一道月白的光华穿过一道斜开的天窗泻在地上,染白了地上铺着的一块大理石地板。
长乐侯对外看起来很温和,行事亦不张狂。但世人皆知,那只是表象。从他效仿古式兵爵制度,治家如治兵便不难看出,他应该是一个极为严厉的人。
这样严厉之人的府邸,不用特意吩咐,仆人们自会自觉将一切地方收拾的很妥帖。便是厨房这样的地方,也应该是极为整洁干净的!
厨房的其它地方都很干净,唯有那块石板……上面竟有些粘稠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