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见千岁爷当真动身往膳厅去,险些没躬下来感恩陛下这几句话,只要备了膳就好办了,主子多多少少都会吃两口的。 不然每日只光喝药膳,千岁爷不觉得,可叫人看着就是遭罪。 想着,拂尘低声吩咐了身后的太监一句,让宫人再煎碗药过来,话音刚落,就见主子突然停了下来,侧眸轻声说了什么。 乌憬正在发呆,他跟在宁轻鸿身后,被牵着走,前面的人一停,他也没刹住脚,“啪”地撞上人后背时,才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突然停下了。 宁轻鸿回身瞧了一眼。 乌憬一手捂着脑袋,有些心虚地眨了下眼,下一瞬,被人牵住的手就被抬起。 宁轻鸿用牵着他的那只手,微微屈指,也不出声,只用手背在乌憬额角轻轻碰了一下,眼神淡淡的,动作却似在敲打着什么。 却比直接说出口更令乌憬有些不自在,有一种,他是个被不耐烦的大人正照看着的小孩。 虽然他是在装傻,但他走路不看路,以至于撞到别人身上却是真的。 敲打完,宁轻鸿又放下手,继续朝膳厅不疾不徐地去。 乌憬却在他后头,忍不住地仰起脸去看着他,眼神又好奇又迷茫。 拂尘一眼就能瞧出千岁爷的状态不对,无非是宁轻鸿的情绪露于言表,叫人辨识分明。 乌憬虽然迟钝,但也隐隐看得出这人好像哪里不太对,变得跟之前对比起来怪怪的,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下只凭着直觉去观察着宁轻鸿。 像是个对事事都有些顿感,但对情绪敏锐的小动物,不敢试探,只能笨拙地用眼睛去看。 等到了膳厅,宁轻鸿落座后,乌憬熟门熟路地坐到了他的旁边,他昨天吃了午膳过后,一直到现在,可就一滴水一粒米都不曾吃过了。 不比旁边那位一日未进食,耐力强得不像个人的,乌憬饿得都不行了,早就忘了方才想着些什么了,眼巴巴地看着桌上那些香喷喷的早膳小点。 等宫人用银针都试了一遍,再一道一道都用公筷试了一点,一一验过去后,拂尘才开始布膳施菜,端了碗筷过来。 乌憬的眼睛都快黏在他的手上了。 下一瞬,就眼睁睁地看着拂尘只上了一副碗筷在宁轻鸿的面前,随后端了两碗乌漆麻黑的什么东西过来,放至桌上,等着晾凉。 “爷,这是方才让御房作出来的药膳,后一碗是重新煎的药。” “奴才为您布膳。” 拂尘显然晓得主子平日里的口味,挑得都是素净少油腥的菜,放到千岁爷碗中,他不是没感觉到天子的视线,但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陛下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得出口,殊不知千岁爷应了后的后果,可怜见的。 整面八仙桌上,只有宁轻鸿身前放着碗筷,乌憬巴巴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了好一会儿,发现拂尘布完膳后就低 眉退了下去。 就知道是故意不给他呈的了。 乌憬有些茫然,瞧见一旁的人已经端起药膳的勺子,垂眼目不斜视地舀起一勺,喝了起来,这药膳看着乌漆麻黑的,但宁轻鸿吃得时候却面无表情,看上去并不难吃。 他吞吞口水。 为什么不让他吃饭? 乌憬恹恹的,巴巴地看着宁轻鸿碗里的药膳,馋得都想扑上去了。 看上去很好喝的样子。 乌憬绞尽脑汁,难不成是他说让宁轻鸿喂自己,所以……他扯了扯人的袖角,“哥哥?乌乌吃?” 宁轻鸿手中的瓷勺磕碰在碗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低低“嗯?”了一声,似笑非笑,“不让你吃了吗?” 乌憬茫然,又看了看宁轻鸿身前的碗筷,决定还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少年天子踌躇地站起身,走到坐着的宁轻鸿身旁,因为对方的发间还带着湿,过近的距离总让乌憬觉得他闻见了宁轻鸿刚泡完热汤子,身上的皂角香。 好歹不是那什么浮金靥了。 乌憬乖乖站在他手旁,手里还拽着人袖角不放,因为宁轻鸿那身鹤补红袍是披在身上的,他只微微收了收手指头,那身衣裳就顺着那个方向,从肩滑落了下去。 少年微微睁大眼,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慌慌张张又手忙脚乱地伸手扶住那件衣裳。 宁轻鸿静静掀眸看他,他右手端着那瓷勺,搭在桌边的左手去不紧不慢地按住乌憬做坏事的那只手,指尖只搭着腕骨,没有动作。 他神色闲适,表情很淡,一个字都没说,但又像在说些什么。 乌憬探出手,很小心很小心地绕过去,把宁
轻鸿右肩上滑落的衣袍提了起来,不等他松一口气,缩回去。 就隐隐感觉到宁轻鸿瞧着他的视线。 虽然是从下往上的,但主动权在谁的身上,都心知肚明。 他就像在等着什么。 乌憬猜不透,也猜不准。 他脑子晕得很,先前宁轻鸿把话摊在他面前讲,让他听话地跟着去做,他都有些不太懂。 更不用说现在就这么瞧着他一言不发, 等着他自己去猜。 也不知到底是猜中了会不会得到奖赏, 猜错了会不会受到惩罚。 太过恶劣。 乌憬搭在他左肩的手被按住,去扶他右肩衣裳的手也停住,晕乎乎又迷茫地同人僵持着,总算支撑不住,另一手也落下去,搭在人肩上。 一个近乎他在投怀送抱的姿势。 从宁轻鸿的面上看不出半分拒绝,或者说,这是他默许的,所以乌憬才能一步一步的,小动物探寻自己地盘一样,靠近到这一步。 乌憬的神色太过迷茫了,茫然到有些可怜的地步,但又分外地令人赏心悦目。 他吞吞吐吐,像是试探又在猜测着什么,“哥哥?” 宁轻鸿又“嗯?”了一声。 乌憬抿抿唇,“哥哥喂乌乌?” 他问完,又补充了一下,“这样……喂?” 从他从座椅上到现在,明明宁轻鸿话少得只有几个字,除了搭了一下他的手,就没有动作过,像是处在了弱势一方。 可乌憬从头至尾,却都有种自己正在被人牵着走的错觉。 少年天子晕乎乎地塌下腰,埋着脑袋, 坐在了人怀里。 他比宁轻鸿矮得多,现在虽面对面地坐在人腿上,也只稍稍同人平视着,因为看上去好像从刚刚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他主动的,乌憬比先前被宁轻鸿主动从龙椅抱起来,昨夜跪坐在那张春椅上,被人放着大型抱枕拥着睡了整整一夜时,都要不好意思得多。 只觉着自己都没那么饿了,每呼吸出的一口气好似都在发烫。 乌憬都不敢回想自己做了些什么,只是在宁轻鸿总算开口问他“想吃什么?”时,才好了许多。 他要专注干饭! 不要再想了! 乌憬干脆利落地道,“要吃哥哥吃的!” 宁轻鸿那碗药膳才被他喝了一半,听罢,竟顿了顿,又问了一遍,“当真?” 乌憬巴巴地点点头。 一定很好吃。 没有办法,宁轻鸿现下在他眼里,已经成为吃的喝的住的用的无一不奢靡的大贪官了。 当然,除了桌面上的那碗药之外。 宁轻鸿似笑非笑,“竟然要了,那便全都喝完。”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勺,放在乌憬嘴边,放话,“吃吧。” 乌憬却隐隐觉得不对了,怎么他闻着味道怪怪的,他刚刚以为是中药的味道来着,但现下也没有了他反悔的余地。 宁轻鸿见他不张嘴,微微抬抬指尖,抵在乌憬唇缝上,顺着还在闭合的唇间,就要往下倒。 怕洒在身上,乌憬只好连忙张开口。 药膳甫一入口,就让乌憬皱起了整张小脸,并不同中药的味道那般苦,但就是,很腥,很腻,很怪的味道。 根本不能理解宁轻鸿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地喝下去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勺就又到了他的嘴边。 宁轻鸿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乌憬要躲,那勺子就顺着他的唇缝追去,他不肯张口,宁轻鸿就直接往下倒去,为了不弄成一片脏,他只能张开口,往下喝去。 他整张脸都苦巴巴地皱起来了。 一勺又一勺,剩下的小半碗药膳都进了乌憬的肚,但很显然,这碗药膳虽然难喝,效果却是显著的。 乌憬细细感受了一下。 他饿久后有些低血糖的感受已经完全不见了,补足了气血,虽然还是有些饿,但不用吃饭,应该也能维持身体的营养。 但……人怎么能用这种奇怪的药膳当成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