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这么多中从未记述过这里有暗河,也从未听过有人说这里有暗河?”宁泽的两道剑眉拧作一团,目光锐利,带着寒铁一样的冷峻。 邓齐并没有被他的模样吓到,仍旧说道:“是,按道理,这里没有,也不该有暗河。我看那河道,开挖最多不会超过十年,应该是有人背着朝廷偷偷在地底下挖一条水道。虽说耗资、风险、难度都巨大,但并不是全然做不成。据我所知,帝京有些工人就厉害的紧,莫说是在帝京城底下开挖一条河道,就是在地下再修个房子他们也是能做敢做的。国公不如就顺着工人这条线查下去,全帝京能做这活的不过也就那么几人,想必不难查,只不过这事查出来连接修河道这个活的人也要从重治罪,或许需要些手段才能查了。” “这个不难,”宁泽摆摆手,“这是朝廷大案要案,可疑之人都要带来审问,就算与本案无关的也得敲打敲打,工部也好查一查险情,防患于未然。此事邓尚就不必担心了,交给我来就是了。邓尚先带着人查一查这水道的源头尽头,查一查相关线索,及时把水道回填,以防再有房屋倒塌。还有那些工匠,烦请邓尚列一份名单给我,我好派人去查。”说着便让一旁的久行端过纸笔给邓齐。 邓齐接过笔,顷刻便列出一份名单。宁泽扫了一眼,他并不了解工匠行里的事,故也没多说什么,吩咐让人把他们一一带回来查问。 “兹事体大,我须先入宫呈报陛下,也请邓尚先下去吧。”宁泽起身整整衣装,对邓齐等人道。 邓齐知道规矩,行过礼也就带着人继续勘探这暗河的河道去了。 策马赶往宫城的路上,久行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主子,那份名单全是邓尚一人所列,真的不会有故意遗漏或栽赃陷害吗?您要不再查一查。” 宁泽摆摆手道:“不必,你没跟着晋阳主学会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刚开始的时候那样不信任我们的人,明安宫那次就算知道三哥和我都会派人蹲守,还是再安排了自己的两拨人。可是自打我们结盟之后,她对我再无半分提防。抚仙楼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晋阳主安排好的,那么身为工部尚的邓齐一定在她的谋划之内,就算不是她的人也是她绝对信任的人。再说邓齐,此人是鸿胪寺卿邓为次子,邓为是出使且都国时被暗害,为国捐躯的。为褒奖抚恤忠臣义士,许他二子蒙父荫入仕。邓齐十六岁就入了工部,三十年下来每天上心的就是那些个建筑,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你且看他刚才说话就是了,官儿们虚言太多的鬼毛病是一点也没染上。若非先帝宗和衡阳主慧眼识珠,发现他有真才干,只怕他一辈子都只能在工部做个小官了。” “主子,那这样看,这暗河应该就是谭宗顺动的手脚吧?”久行压低了声音问。 宁泽警觉地张望了一圈,厉声道:“噤声,还没定论的事如何能在闹市说起?小心谨慎些,这件事绝对不是什么小事,你可千万要小心谨慎。” 久行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一句话能交代清楚的绝对不会再重复,可是这个小心谨慎他却又重复了一遍,可见此事的确容不得丝毫疏忽。久行知道自己刚才的确莽撞,便躬身认错道:“属下知错,从此不会再犯,请主子放心。” 宁泽也没多说什么。二人到了宫门前下马,宁泽递了牌子入宫,久行就在宫门口等着他。门口的侍卫和小黄门都是熟悉宁泽的,知道他此时过来必有要事禀报,故也不敢耽误,赶忙让人引着宁泽往御房面圣。 此刻刚过未时,高楷才刚午睡醒来,正被张彦服侍着漱口,听人来秉秦国公觐见,着急忙慌地将漱口的茶都咽了下去,一面招呼着张彦帮他整理衣冠,一面让人赶紧请宁泽进来。见他这般形状,张彦道:“陛下,秦国公觐见虽说有要事,可您也不必如此着急,若是在臣下面前失仪,岂不是损了天子威严?再者,您刚那一口茶咽的急,倘若呛着您,那是怕是要出事的。” 他说的话高楷虽是听了,但又好像没有听进去,依旧着急忙慌地系着腰上的玉带,玉带上悬着的宫绦、香囊、玉佩等物缠在一起,分外凌乱,高楷道:“你也快来帮帮朕。子渊这次来,必然是抚仙楼一案有了大发现,以宁差点把命都丢在了抚仙楼,朕能不着急知道真相好给以宁一个交代吗?以宁现在可是朕唯一的骨肉至亲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如何给父皇母后和皇姐一个交代?”他的话越说越多,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乱,玉带上的饰物缠的更紧了。 张彦跟了高楷十年了,他是怎样的脾气性格自己能不清楚吗?高楷很是容易慌乱,越是心急就越容易出岔子,然后愈发慌乱,先帝宗在世的时候有意帮他改过,后来宁湛任太傅帝师之时也刻意地为高楷纠正过,只是都未能彻底改掉。张彦无奈,只得蹲下身帮高楷解着那一堆饰物,一边道:“陛下放心,长主不是好好地在明英宫里坐着?这事儿既然已经出了,那就一点一点解决就是了。若抚仙楼倒塌只是个意外
,就让工部好好勘察修复一下帝京各类建筑,若真是人为,依律治罪,以后多给长主排些护卫,让长主小心些就是了。” “你说的轻巧,你也不是没见以宁回宫时的样子,一定是吓坏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就算是朕都未必能淡然处之,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高楷越说越愁容满面,恨不得落下泪来。 张彦无奈,接着宽慰他道:“陛下放心,长主已经大好了,今早还去大理寺卿郑卓元大人府赴约,郑三姑娘与长主相约赏画已经许久了。” 高楷闻言面露不悦,道:“怎么没听人来秉?以宁昨天才遇险,怎么今日不好好歇着还往外面去?皇后呢?为什么让以宁就这样出了宫?郑卓元呢?明知长主前一日刚遇险,还由着女儿约长主过府一叙,懂不懂规矩?赏画?什么要紧的画非要现在赏?若真要赏,郑三姑娘不能把画带进宫给以宁赏吗?非要让她跑这一趟不可吗?” “陛下您也不是不知道,长主她最是重诺,昨夜就已经派人往郑府递话,说是自己能赴约。皇后娘娘起先也是不许的,后来请了太医院院正看过,院正说长主无碍,可以赴约,皇后娘娘这才松了口,又派了不少人跟着,还专门让两个医女随行。至于郑大人,他自昨日抚仙楼出事后就一直带着大理寺的人在查案,就连家都没回过,吃住都在大理寺的衙门,又如何知道郑三姑娘与长主之约呢?”张彦好不容易解开了那一堆纠缠在一起的饰物,又帮高楷理平了衣摆。 “罢了罢了,这事回来再说,请秦国公进来。”高楷快步往御房里走,张彦也赶忙跟了上去。 御房里侍候的宫人刚将下午刚递上来的折子放在高楷的桌子上,正在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就见高楷着急忙慌地进来。宫人们知道出了大事,也不由得跟着紧张,慌忙跪下,一言不发,生怕触到了高楷的逆鳞。 屋里的气氛很是凝重,高楷坐在案后面的椅子上,亦是什么话也不说。张彦见状,先是给屋子里跪着的宫人们递眼色,示意他们先下去,接着又亲自烹茶,捧了一杯给高楷,道:“陛下先用盏茶润润燥,国公马上就到。” 高楷接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楚国公现在何处?” 张彦一时摸不清楚为何高楷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只是如实答道:“在渊阁班房内处理公务,陛下可要召见?” 高楷登基之初,为了方便身为帝师的太傅宁湛给天子授课,特将渊阁里的一间屋子留给了宁湛,后来天子亲政,高楷几乎事事都需要宁湛帮忙决策,故仍旧让宁湛留在渊阁办公,以及时帮高楷排忧解难。 “不必,”高楷迟疑了一会儿,道,“他公务繁忙,不必劳动他了。子渊到了吗?” 张彦答道:“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传。”高楷放下手里的茶盏,挺了挺身子,道。 须臾宁泽进来,连礼都还没行下去,就被高楷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高楷看起来很是着急,额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他道:“子渊不必多礼,抚仙楼一案可有进展?快与朕详细说说。” 宁泽便如实将暗河一事告诉了高楷,高楷闻言先是惊愕,后又逐渐转为震怒,他怒道:“私修暗河危害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抚仙楼,弄不好沿线那么些民房都会因此垮塌,那可是成千上万条性命!子渊,朕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私修暗河之人捉拿归案,此外,安排工部的人尽快回填河道,排查沿线隐患。” “是,此事臣已经安排下去了,陛下放心。”宁泽躬身答道。 高楷还是肉眼可见的烦躁,他在御房里一圈一圈地走着,走得连张彦都有些看花了眼。高楷长叹一口气,道:“子渊,朕还是不明白,那条水道也不过丈余,修建它究竟是为了什么?” 宁泽略加思索道:“臣也不能确切地说出来其中缘故,但臣有个猜测。” “哦?”高楷来了兴致,“你快说。” “前梁熹宗素爱穷奢极欲,为了在皇宫中修建金明池,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开挖暗河,引平安河水如皇宫,其水道横穿半个京城。适时京中权贵无不效仿,在宅邸中修建池塘,甚至河湖,竞相攀比。一时间京城天兴的底下满是暗河,民房垮塌之事时有发生,百姓怨声载道。”宁泽道。 高楷略加思索,道:“朕记得,楚国公从前给朕授课之时曾经让朕以此为戒,切勿穷奢极欲,给百姓带来无妄之灾。” “正是,豪门大户竞相效仿,以此攀比,极尽豪奢。条条暗河正是藏污纳垢之处。修建暗河,不仅带来隐患,消耗更是巨大。就算是三品的高官,一年的俸禄算上赏赐也不过五百贯,如何能有这么多钱修筑暗河?可见都是贪污纳贿,搜刮民脂民膏所得,其中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宁泽的语气像是漫不经心地讲着这一段故事,实际上的脸色却沉重的很。 <
> 高楷像是急着为自己辩驳一般道:“子渊的意思是有人在家宅中修建池塘等水景?可是朕也并未在宫中及行宫园林开挖湖泽,他们又是在效仿谁呢?” “臣并非是说陛下,而是说朝臣中有人喜爱奢华,才修建出了暗河用来引活水。臣认为,此事应该不单单是一个私修暗河的事,亦是一桩贪污受贿的大案,否则哪里有人会有这样的多的钱来修暗河?”宁泽道。 “朕明白了,你与楚国公及大理寺卿郑卓元各带一队工部的人,拿着朕的手谕,去每一个朝臣府上和名下的园子里面查——不只是朝臣,在京的宗室、公主甚至富商府上都要严查,务必要查出这暗河到底是谁做的手脚!”高楷一拂袖就来到案边,抬手写下谕旨,加盖玉玺后让张彦交给宁泽。 宁泽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圣旨,道:“臣领命。” 高楷皱着眉头,看起来还是烦躁地很,他摆摆手道:“让朕仔细想想这件事,张彦先送子渊回去吧。” 张彦领命,安排了高楷身边的供奉官张承恩在殿内侍候,自己则去送宁泽出宫。 只到殿外,宁泽便微微颔首道:“多谢张都知相送,只是陛下身边离不得张都知,也请张都知回去在陛下身前侍奉,便不必送我了。” 张彦哪里肯答应,便也躬身道:“国公折煞我也。送国公离宫是陛下给下官派下的活,下官哪里有抗旨不尊的道理?再者,陛下身前还有供奉官张承恩和好几个高品高班,下官在陛下跟前也只不过是侍候笔墨茶水,哪里就离不了下官了?” “送不送我倒只是小事,我实在还有件事要劳烦都知。都知与我皆知陛下对抚仙楼一事甚是挂心,难免因此而着急,恐会生出什么乱子,还请都知多劝慰陛下一二,让陛下稍安勿躁,切勿莽撞行事。”宁泽环视四周,低声道。 张彦清楚高楷的性子,知道他是个没主见的,遇事常着急上火,又很容易因为着急而做出错事,万一弄不好就会酿成大错,于是也忙点头道:“国公放心,这事关重大,咱们陛下想必也有分寸,万不会莽撞行事。” 听了他的话,宁泽也放心些了,他道:“劳烦都知了。都知且回去宽慰陛下一二吧,真不必远送,就送到这里吧。” 见他再三推辞,张彦也不再坚持,遂让内侍高品梁贤代自己送宁泽,并再三嘱咐一定要将秦国公妥善送出去,自己则又回到高楷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