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嗜血滋长,吞噬着皇帝的血肉,活生生的人犹如被蛀空的枯树,瞬间变得疲软,轰然倒塌。
呼啸的风声逐渐平息,身经百战的士兵也被眼前景象吓住,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兰贵妃站在士兵中央,提声道:“太子兵变,弑父夺权,宣王殿下赶来救驾,稍迟一步,皇上遭太子刺杀,殁于寝宫,国不可一日无君,宣王殿下韬武略,即日继承大统。”
没有一人敢说话。
她看向自己的孩儿,冷静道:“忱儿,去拿玺印。”
这皇位是你的了。
深秋的长夜仿佛没有尽头。
太和殿中央,传国玺印安静地置于龙椅上,段景忱只抱着破碎不堪的人离开了大殿。
他站在高台上,怀中纤细手臂垂落,哗啦一声,那手腕上的念珠断了,顺着威仪长阶,滚得一颗也不剩。
胸腔闷痛,温热鲜血猛然从段景忱口中涌出。
原来人的肝肠真的会断,他浑身发软,跪在了地上,搂着怀中的人,低下头,手足无措地贴他的脸,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气息了。
干涩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母妃……救他……”
伤成这样,怎么救。
兰贵妃平静地看着段景忱,“别难过,他活着,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你而死的。”
哀风逐渐止息,两天两夜的肃杀后,皇城终归于平静。
非嫡非长的宣王殿下,终于名正言顺成为了大齐天下的君主。
而此刻,他跪在尸海血泊之中,不见半分坐拥江山的喜悦。
他无助地抱着怀中伤痕累累的人,麻木的脸颊贴在他唇边,试图感受他的气息,怎奈寒风似刀,吹散了最后一丝温热,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不敢放手,亦不敢用力碰他,绝望之时从脏腑到每一寸血肉都刀绞般作痛。
但这远不及他为他承受的万分之一。
他用这一身伤,一条命,为他换了身后那高高的王座。
而宣王殿下,只需一身清白地等,等他替自己杀清宿敌,等他去踏平那刀山火海,等着一条路通向高高在上的王座,让他毫无阻碍地走上去。
当真不必如此难过,正如母妃所说,他不过是一件精心打造的兵器,活在世上的价值,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替宣王殿下扫清阻碍。
如今他该做的事做完了,死得其所。
段景忱跪在地上,抱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兰贵妃站在带血的风中,看着自己孩儿心碎至此,无言以慰。
问世间情为何物,年少之人总是各有各的答案,可活得年岁越长却越解释不清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具不成人形的腐尸,为她亲手杀死的夫君流下最后一滴眼泪,哀悼昔年的恩情,除此,再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兰贵妃离开后,段景忱一动不动,始终跪在那处,像是要陪他一起死掉。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夜风卷来了诵经的声音,由远及近,穿过遍地断肢残躯,超度这些不得安息的亡灵。
僧人手持禅杖,一路念着经走来。
段景忱缓缓抬起头,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他万分小心地将怀里人放下,跪到僧人面前,重重把头磕在地上,“求住持师父,救他一命。”
他已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怎可如此卑微,给僧人下跪。
住持提掌行礼,声音空旷:“阿弥陀佛——”
那夜后,宫人用了整月的时间,才终于清理干净皇城中的血迹。
尘埃落定后,一切归于平静。
太子生前所犯下的罪行皆被公之于众,身为一国储君,结党营私,纵容党羽鱼肉百姓,致使上万人受灾,百姓流离,后又弑父夺权,又谋反之心,重重罪行累积,天理难容,虽身死,仍要受尽世人唾骂。
至于他是否真的罪该至此,不需深究,成王败寇,世人从来无需知晓全貌,更无需知晓皇权背后的血腥纷争,是非几何。
三个月后,大齐新皇登基。
震慑天地的钟磬声响彻整个京城,天下伊始,万民庆贺,庆贺大齐迎来圣明君主,实乃江山之幸,百姓之福。
段景忱一身秀金衮服登上高台,冕旒垂在额前,遥望武百官山呼万岁,俯首叩拜。
自古以来,帝王为何皆以孤家寡人自称,如今他站在这个位置上,终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