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时候,面对天意,只能选择妥协,就比如早起这件事。
容枝意和唐可儿呆坐榻上,不管丫鬟们如何催促,她这眼皮就像是缝在一块儿了似的,怎么都睁不开。
“到底是谁定下的迎亲这日要早起的?为什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不是黄昏时才来接亲吗?起这么早做什么!明知新妇前夜定然兴奋得无法入眠,为何还要逼人早起!”唐可儿这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拷问也得到了容枝意的强烈认可。
照水哭笑不得:“我的两位娘子,小宋娘子都洗漱完用过早膳了,您二位还在这赖着,不是还应了宋夫人去迎客的吗?快些起吧。”
不管有多无法接受,都不能误了正事。容枝意洗漱完坐在饭桌前,宋府今日早膳备了糖脆饼和粉粥,有嬷嬷在一旁提醒:“娘子们多用些,今日可有的忙呢。”
容枝意一听,立马再拿了两块南瓜软枣糕,这才安心坐去了妆奁边上梳妆。宋嘉夕和一位三全妇人对坐着,那妇人手中拿了两个细细的红丝线,还有一端用牙咬着,不断念叨着什么。嬷嬷见她好奇,介绍说:“这是新妇开脸,用红丝线将闺中女儿脸上的汗毛绞下来,虽有些疼,但绞过脸,整个人看上去能光洁不少呢。”
这个她知道的,印象里上一次见,还是徐元溪嫁人的时候。
宋夫人今日忙得脚不沾地,容枝意收拾完自己便和唐可儿一块儿去帮忙了,刚出去就碰上了轻云:“娘子,东西都搬来了,跟小宋娘子的嫁妆摆在一块儿,您要不要去看看?嫁妆箱子摆得一整个院子都是,可多了!”
容枝意笑了,宋夫人道:“正好,现下宾客还少,我一人应付便够了,你们就帮嘉夕去清点一下添妆吧?我让人把单子拿给你们。”
不用去招呼人,她开心还来不及呢,立马应下了。刚走到摆嫁妆的院子,便被眼前景象惊呆了:“怎么这么多?”
她还笑轻云没见识,现下是笑早了,没见识的是她。唐可儿也愣了:“宋府…宋府日后是不准备过日子了吗?”
管事的拿了单子来,说:“咱们郎主和夫人本就备了不少,另外的除了些添妆,大多都是宫里头宋太妃娘娘给的,她老人家没有孩子,一直拿我们小娘子当亲生的疼。”
原来是宋太妃,那便不奇怪了,宫里向来赏赐多,她也用不上,估摸已把这辈子攒下的积蓄都给嘉夕了。
宾客都是分批到的,源源不断还有添妆搬来,中途徐元溪和张雨薇也来了,四人边说笑边干活,磨蹭到了午时,宋夫人来请她们去用膳。容枝意卸下襻膊,和唐可儿一道回宋嘉夕院子,路过二门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表姐!”
容枝意转头望去,是赵谰,她这时机掐得好,正好赶上用午膳。正想招呼她进门,竟见她侧身扶着个熟悉的身影下了马车,那身影站定后仍有些佝偻,淡淡地望着她笑。
不知为何,她忽然眼眶就红了,快步跑向她:“太妃!”
宋太妃穿着极为寻常的服饰,跟寻常人家含饴弄孙的老妇人也没什么两样,头顶戴着两支玉簪,身形已有些年迈了,走路离不开人搀扶,面色泛黄,长了皱纹、老人斑,但眼神依旧明亮且清澈。
她已近十年未出过宫门了。容枝意跟她见礼,心头涌上千言万语,道不清说不明:“太妃怎的不跟我说您要来,谰儿也是,就这么带着太妃来,该让我亲自去接的。”
赵谰解释道:“阿兄带我和太妃娘娘来的,他一会儿还要来接亲,不好露面,便先走一步了。”
容枝意点头,想起身后还站着三个姑娘,忙招呼她们近前,一一与宋太妃见过礼。张雨薇与她还算相熟,唐可儿和徐元溪虽见过她,但这是第一回与她说话。见这位太妃慈眉善目,二人一同行了个大礼。
让太妃娘娘在外站太久不好,请她进门时,容枝意特意提前了众人几步,先跑到了宋嘉夕院里。宋嘉夕穿着婚服的中衣,早已在饭桌前等她们了:“我阿娘怎的真让你们去干活?还干到这个时辰,可儿呢?快先来用膳吧。”
搁平常人家,这种事本就该是亲姐妹包揽的,容枝意没理她,一脸神秘的开始卖关子:“栀栀,你猜猜谁来了?”
宋嘉夕看她这个充满期待的神情,不大确定地猜了个:“难不成是谢泽旭?”
“哎呀!怎么可能是他!”长安第一才女也有猜错的一日,不过就算换成容枝意,恐怕也想不到来的会是宋太妃。
容枝意往后看了一眼,她们都走到院子里了,上前捂了宋嘉夕的眼睛:“你默念三个数,看是谁来看你了!”
“阿婆?!”宋嘉夕整个人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栀栀。”宋太妃也迈步上前,“好孩子,阿婆来晚了,都穿上婚服了,快让阿婆看看。”
宋嘉夕泪花噙在眼眶,哭得比昨日夜里还惨:“我昨日还写了帖子给皇后,想婚后带着阿旭进宫拜见您,怎么您今日亲自来了…”
好些个侍女涌上前要替她擦泪:“娘子不能哭哇,妆哭花了可怎么好。”
宋太妃也红了眼眶:“是啊,大喜之日,可不能哭的。今日是阿谚和谰儿去帮我跟圣人求的情,圣人仁善,自是一口应下了。”
宋嘉夕算了一下,她们已半年多未见了,宋太妃不能出宫,她不能常进宫,就是进去了也不能多说话,顶多坐上一二个时辰。所以二人常常是以写信的方式来联系的,她那妆奁底下,就放了一整盒子的回信。
不过日后可儿入了东宫,想要见面就方便多了。
用过膳后,宋府的人都在一一拜见宋太妃。
容枝意喊了她身边的嬷嬷到一旁:“嬷嬷,太妃娘娘近来身子如何?”为何方才饭桌上句句话,都像是在交代后事呢。
“县主,太妃她,不让我说。”
容枝意心中咯噔一声:“为何不让,上回问您,您不是还说老样子吗?怎的,出了变故?”
嬷嬷心里也不舒服,话语里都带着哭腔:“太医说太妃郁结心头,药石无医,若再这样劳心伤神下去,恐怕没有几年了。县主,您劝劝太妃吧…这些日子分明太子、皇后,甚至是圣人,都轮番来看她,可就是不见好转。县主,你说这该怎么办啊。”
容枝意整个人如遭雷劈,心里一团乱麻,久久无法接受。
赵谰不知是何时出现的,轻拍容枝意脊背宽慰:“心病还得心药医,还得娘娘自己找到心结所在才行,咱们这么多人一块努力,一定能帮太妃走出来的。”
“走出来?”容枝意苦笑,“太妃真正想要走出的,是困囿她一辈子的宫墙啊。”
阴阳交替,黄昏已至。宋嘉夕穿上层层叠叠符合品级的的花钗翟衣,青色广袖外衣上绣有不少翟鸟纹样,头戴插有花钗、花钿、两博鬓的花冠,坐在妆奁前,堪称艳美绝伦。
各家夫人和小娘子们基本都到了,她在宋夫人和宋太妃帮衬下应付自如,容枝意和唐可儿却自从她换上这身衣裳后流泪不止,缩在角落里互相安慰。
“你别哭了,哭得我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