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蕤要娶季忧的女儿,季鹛。这件事,让身处西极洲王府的神女希郁郁寡欢。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也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公子谌良站在自家王府内,丢黄金糕喂鱼。 王府后院假山环绕,鱼池开了一两朵幽紫色的莲花。春光刚刚好,好的就要结束了。燥热的盛夏已悄然吞没了春色,就如同悄然吞没了十岁的公子谌良心头那唯一的一点“欢”。 十岁的公子谌良家常穿了一件青衣,散发披肩,额心坠一块上好的碧玉,目光忧郁地看着鱼池内那几朵零星的凄凉的紫莲花。 一个黑色的寸许长的身影自紫莲花中冉冉升起,背后一对蜻蜓般的翅膀。它扑到谌良掌心内,扇动翅膀,扬起一张小小的脸。脸却是美丽的,下巴很尖,眼睛很大。 “公子,您召唤我?” 谌良阴郁地、没好气地说道,“光天化日下,你就不能出现的隐蔽些吗?” 那个小翅膀的美人诧异地四处环顾,然后才小声道,“公子,您身上地府煞气这么重,脚下影子里踩了数十万的阴兵鬼魂,谁敢靠近您百步以内?” 公子谌良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但却不得不承认,它说的对。自从与北夏一战之后,南夏的军士们都将他封为杀神,暗地里有的唤他杀星下凡,有的叫他魔星转世。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号掉到谌良的耳朵里,一向爱漂亮的谌良皱了皱眉头,在某次点兵时对军中第一要臣季忧大人道,军中有些传闻,但我这个人特别不喜欢绰号,如果一定要起,不如让大家就叫我“鬼王”吧! 从此后,鬼王谌良的名气倍加响亮,原本叫他魔星、杀神的人,都觉得“鬼”这个字更适合喜怒无常的谌良。 鬼王名气愈响亮,谌良愈无人接近。除了那些不怕死的看中他美貌的朝中寂寞贵妇们,再也没有人会主动找他搭讪。 他此刻在自家王府内,自然没有朝中贵妇可以进入,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人会出现在他身边百步距离内。 小翅膀的美人大大方方地在莲花里出现,钻入他的掌心,用蜻蜓般的翅膀摩挲他掌心问:“公子,您为何生气?” 谌良气的话都不想说了。 小翅膀的美人儿转动一双妙目,片刻后扇动翅膀在阳光下幻化成了人形。她脚尖一点地,身后翅膀立刻收缩不见,身形慢慢变长,顷刻间变成了一个人间十五六的聘婷少女,穿雪青色长裙,双鬟垂髫,鬓边簪了一朵颤巍巍的玉铃花。 她展颜微笑的时候,清丽的也仿佛一朵玉铃花开。“小怜见过公子!” 她说着盈盈下拜。 南岭山下罗城一站,罗刹女向怜战死,魂魄被食鬼们撕成碎片。向怜的妹妹,魅女,应怜便替代了她的位置,贴身随侍在鬼王谌良身边。 谌良正诧异于应怜为何现出人身,紧接着就听见花园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那个人来了。 公子谌良立刻收起了那副阴郁神色,拍了拍手,扔掉鱼食,对自称小怜的魅女说道,“很好,你从此就是我府里的侍女,跟随我左右,随时待命。” 最后四个字“随时待命”,是他附耳对她说的。 公子谌良匆匆经过魅女应怜的身侧,走到花园外。遥遥传来打袖下拜的声音,随后谌良的声音透过花园圆门传进来,“谌良见过夏王!” “嗯!” 是个阴郁的声音。 比鬼王谌良更阴郁。 魅女应怜好奇地踮起脚尖,从花园门外张望,见青衣小袖散发披肩的谌良单膝跪地,另一个披了件玄黑色长袍的散发小童立在那里。——他就是传说中的六道第一妖王? 南夏国的风俗,男子要到十二岁成年,然后才束发。鬼王谌良在人世才十岁,所以散发。听说托生为南夏君主的夏王蕤今年在尘世也是十岁,所以也是散发披肩,额间镶嵌一滴拇指粗细的鲛人泪。 借助花园树木的遮挡,魅女应怜透过花树影约略打量这两位绝世的公子。鬼王谌良的脸是少女般阴柔,而那个人的模样,简直无法形容!在鲛人泪的珠光映射下,那个人的神态威仪天成却又有一种忧郁的气质,简直是完美到无法形容! 魅女应怜心生赞叹,不觉脚下走动了几步,踩碎了花瓣。 花瓣碎裂的声音极其轻微。但那个人还是遥遥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花树掩映里一个雪青色的少女身影,不以为意。他继续对谌良道,“你起来吧!你贵为鬼王,何必每次见到孤都单膝下跪,看上去好像对孤特别忠心似的,哈!” 那个“哈”字,是夏蕤仰天打了个哈哈,带有无尽嘲讽。 谌良却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微笑着用那种笑死人不偿命的温柔模样看着夏蕤
,口中说道,“北夏兕族的后宫如今乱的很!这点,王您怎么看?” 他看向夏蕤的目光太温柔,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公子谌良爱慕的是夏蕤。 只可惜,夏蕤对他的眼神也是见怪不怪。颇为嫌弃地瞪了谌良一眼,才道,“他后宫乱,于我有什么关系?” 北夏兕族后宫全是灵均帝的女人。难不成说十岁的夏王蕤去祸害了他那群妖娆的妃子?不说“妖娆”倒真的对不起灵均帝那座后宫里的女人们。哦,不,甚至不能说是女人们,因为就公子谌良所知,那座盛大的后宫内已经没几个“女人”了。 南夏王国十岁的稚子诸侯谌良笑得阴恻恻,露出两排阴森雪白的牙齿。“王,这可是吞灭北夏的大好机会!只要您一声令下,某愿为先锋官。” 又来!夏蕤肚内腹诽,不由自主想起上一场与北夏的战役,谌良在新年宴席上被夏王蕤命为先锋官。 出发之前,夏蕤曾在盛怒中指责谌良身为鬼王,只管收礼,浑然忘了如今已托生在南夏,居然手滑,在南夏自家土地上收割了十万阴兵。夏蕤告诉他,要收阴兵魂魄也得去敌国收,比如北夏。 暴怒中的夏王蕤命令谌良必须去北夏收回同等数量的阴兵魂魄,换句话,北夏死的人只能比南夏多,绝对不能比南夏少,一个都不能少! 于是,那一战,北夏殁了十一万将士。 如今鬼王谌良又来请命!夏蕤不动声色地扭头看天,耸肩叹了口气。“你当我偌大南夏无人吗?北夏如今妖祟满街,人心思乱,早就溃不成军。我便令季忧带着他那三个儿子出战,也一样能赢。” 提起季忧大人,公子谌良美貌如少女的脸上便有些抽动。他尽量控制住这具美丽到不听话的肉身,笑道,“他们虽然也能赢,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一场凡人的战役。凡人,如何能去北夏兕城替我收回那一城妖鬼的魂魄?” 谌良笑得阴森森,两排白牙里伸出一条粉红色的尖舌,舌尖舔拭齿缝,有一种天然嗜血的鬼王风范。 夏蕤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额头鲛人泪的珠光明亮婉转,照出南夏帝国这个十岁君主的沉思。 他眉目五官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组合在一起,却达到了特别惊人的效果。 眉毛单独看,也就是眉毛。眼睛较特别,比一般人的眼睛漂亮,眼角上扬,颇有直飞入鬓的架势。——特别漂亮的一双眼睛! 直到夏蕤踱到她身边,魅女应怜还在盯着他那双特别漂亮的眼睛看,直到在那双特别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个雪青色裙子头上簪朵玉铃花的年轻少女的倒影,魅女应怜还在琢磨,咦,他眼睛里的这个人是谁? 耳边听见公子谌良咳嗽了一声。 他咳嗽的很大声。 事实上,在踱步入花园前,谌良就咳嗽过三次了,气得鼻子都有点歪。 魅女应怜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像一个人间少女那样拜了下去,低头不敢出声。 \"你是刚幻化成人,还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夏蕤以手摸了摸下巴,目光充满了好奇与喜悦。 他似乎很高兴见到了一只不那么成型的妖鬼,跟在一个很成型的鬼王身边,给鬼王带来气恼。 鬼王谌良不看他,扭头看天。 天色晴和的不像话,春末夏初的季节,空气朦胧,飞扬了无数细碎的落花花蕊。 谌良脸色突然转为阴郁。他抬手一指北夏王城的方向,沉声道:\"现任北夏君主灵均帝弑父自立,残暴好杀,尽数掳掠人间美色。北夏本已穷途末路,为何突然天象有变数?\" “朗朗乾坤,如何观察天象?”夏蕤懒洋洋拖着脚步走过来,不以为然道,“鬼王就是与众不同!凡人看天象都是夜观星辰,鬼王在大白天跟孤说鬼话。” 鬼王谌良的脸抽搐了一下。他仗着人世间这张美死人不偿命的皮囊,笑道,“王您又开始说笑话了!北夏这一战,迟早要打,为何要继续拖到北夏有诸侯援手再去打?到时候,南夏士兵死的人数怕更多,局面更难收拾?” 夏蕤抬起眼皮,阴郁地一笑。“北夏君主无道,也会有天助?” 鬼王谌良咂舌道,“就怕夜长梦多……本来也不担心,但眼下雪山神女不知去向,天心难测啊!” 夏蕤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希。自从登基前夜他驱逐了希以后,任何人、在任何场合都不得提起这个神女。 哪怕神女希的壁画就在殿前凿刻的栩栩如生,一身紫衣,背负素女剑,双目是没有落墨的雪白。 也只有鬼王谌良,敢在他面前亲口提起神女希! 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王,
你们的姻缘乃是天定,关系到南夏帝国的命数。您……为何要娶一位凡间少女?不怕激怒神女,从此再也不踏入南夏国土吗?”鬼王谌良却不放过他,疾步上前,大声疾问。 夏蕤没理他,更没回头,置若罔闻地拂袖去了。 鬼王谌良一脸失望,深深叹了口气。 与北夏的战争不起,阴兵无法大量增加,手里魂魄不多,来人世搅和这一场生死局做什么? 谌良心内快速打起了算盘,同时不经意想起季忧那个最小的女儿,额前五瓣玉白色的梅花。——那是怎样的一个凡尘少女呢?天生为精魅,却是个十足十的凡人身。 谌良的眉头皱起,没理会身后魅女应怜哀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