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荣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马上就要新年了,但是今年的明都却有些萧条。不是说家家户户不装扮了,也不是富贵人家不来往,不准备节礼了。只是京都最大的酒楼少了往日最夺目的彩灯,最繁华的那条明台街少了往日总是争抢摊位的小贩,总是骑着骏马的鲜衣少年好久没去京郊马场了,花月楼里打首饰的千金小姐也少了许多。
整个明都都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烟雾里。这烟雾不会危及性命但是那种窒息的感觉是没有哪个喜欢的。伴着清晨十二声鸣鼓又一天开始了。
京郊三十里禁卫军大营,年轻的士官拿走已经尽的烛台往外走,显然里面的人一夜未眠。梁望舒看着面前的舆图,又看了看今日早晨玄影刚刚送到的密报,眉心皱的更紧了。
梁望舒端起手边的茶盏猛的喝了几口,砰的一声把茶盏一放,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对着旁边陪着他一起熬了一整夜的几个心腹说:“你们说,这孙成到底是打的个什么鬼主意,三万对二十万三岁小儿都觉得可笑,更不要说这是二十万北疆军。什么守城有优势,可以擒贼先擒王这类的鬼话骗一骗张顺德这个蠢货可以,孙成这个老狐狸是万万不会信的。但是你说他大朝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望舒旁边的心腹一边把他手边的茶续上,一边说道:“末将认为那孙成不过是想在大朝会上表明一个态度,表明他确实是要和殿下对着干了。殿下现在南下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清君侧清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而且最最让那孙成憋屈的就是他还不能给殿下随便扣帽子。虽然当年大家都说殿下是被陛下贬到北疆的,但是这一没有明确的圣旨,二没有削殿下的军权。如今禁卫军的印信还有一半在殿下手里。虽然这印信没有虎符那么大的权力,但是那可是陛下刻的私章,上面可是有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的。让禁卫军去打北疆军也不知道那孙成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这心腹一说完虽然旁边的几个人没有说话,但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梁望舒听了这翻话盯着远处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其实现在禁卫军和北疆军的交战根本不是问题。
说是给孙成三万禁卫军不过是个幌子。他交的不清不楚孙成接的不清不白,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三万禁卫军绝对不是对方的底牌。而且不管孙成心里怎么想他心里都清楚,这三万禁卫军是去开城门,而不是拦军队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宫里。一个是陛下现在还没有消息,一个是那该死的中山王旧部不知道藏在明都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那中山王旧部怕不是属乌龟老鼠的,都到了现在了还不露头倒是挺能沉住气。不过狐狸尾巴藏得再好也有露出来的一天。不知道云泽那边有消息了吗?如今宫里能信得过的也就那么几个了。
有福公公倒是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了,但是如今秉笔司大乱,福公公有没有性命还是个未知数。唯有曹云泽虽然是太医院院首的儿子却痴迷药理,与外界并无交集,只在太医院里挂着个微不足道的闲职。平素在宫里过得跟个隐形人似的。要不是长荣九年的那场大疫,谁也不会知道那个眉眼如画的清瘦公子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曹云泽对医术的研究连他的父亲曹太医也自叹弗如。偏偏这也是个怪人,治疫这等大功他却要求不要对外宣扬他的名字。只是向陛下要了个据说很珍贵的药庐继续钻研他的医术去了,据说不让宣传名声的原因是因为不想有人打扰他钻研医术。
梁望舒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顺便把他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突然梁望舒怔怔的盯住了挂在他旁边的明都舆图。“武安侯府,武安侯府……”梁望舒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在嘴里低低呢喃。
他身边的心腹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屏息凝神,生怕打断了梁望舒的思绪。梁家身为明都的老牌世家自然知道不少其他世家的秘辛,他突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离武安侯府只有一街之隔的安庆伯府似乎与当年的中山王府有过姻亲。虽然当年的中山王犯下的是谋逆的大案,但是先帝也不能把所有牵扯的人都杀了,最后只杀了直接参与谋反的和出钱出力的。就这样那几天的菜市口也是好生热闹。只是这安庆伯府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当年中山王压根就没带这家玩,当然了,事后清算这家人也没被牵连。
如果说武安侯府还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撑面子,那么这安庆伯府就是个彻底的落寞贵族了,连爵位都是五代而斩的。梁望舒眯了眯眼睛,对着旁边的几个心腹说道:“通知军中最好的盯梢的,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隔的给我看着安庆伯府。”
当年不敢干的事情不代表如今不敢干,梁望舒一边吩咐一边往外走。翻身上马往城里赶去。
距离明都八十里的官道上,宋明诗骑着马望着明都的方向。阳光洒在她的骑装上把红色的棠棣花照的的更加显眼了,身下的白马不耐烦的甩甩了尾巴,似乎在催促主人快些出发。
宋明诗安抚的摸了摸身下的白马的鬃毛,转过头对着与她有半身之隔的童南说道:“还有八十里就到了明都,昨夜玄影快马传来的消息说孙成派武安侯带着禁卫军来拦截我们。但是这事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就知道必有蹊跷。三万对二十万除非是那孙成疯了,才把这当成他的底牌。禁卫军里有梁望舒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是担心皇兄,毕竟宫里现在还没有消息。”
童南拱了拱手对着宋明诗做了一个简单的军礼:“殿下不必太过忧心,毕竟当初那么凶险的境地陛下都挺过来了,如今必然能化险为夷的。”宋明诗搓了搓手里缰绳在嘴里呢喃:“但愿如此,希望曹云泽能早日带来消息,哪怕是坏消息呢。”
宋明诗突然眼光一利对着身后的各个副将说:“通知全体将士全速前进,务必在明日早朝之前到达明都。听明白了吗?我倒要看看那孙成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我倒是希望他这场大戏不要太过无聊。”说完宋明诗就勒紧缰绳快马加鞭的往前赶。
她身后的将士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整顿行军全速前进。一时间官道上尘土飞扬,好不热闹。
梁望舒一夜没睡,又赶来了半个时辰的路。便是禁卫军统领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到了玄影总部——明德庄的时候梁望舒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从院墙上翻了过去连门都来不及敲。里面的玄影见是熟人便没阻拦,梁望舒就这么一直畅通无阻的到了玄影总堂。
长念见梁望舒这么急匆匆的走来,知道必是有要事相商。便省略了寒暄的环节拉着梁望舒胳膊坐在椅子上,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有什么要紧事,能让你大早上的连敲门的功夫都没有,直冲冲的就往我这赶。”
梁望舒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把气喘匀了。开始说道:“昨日孙成在大朝会上说的那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三万禁卫军不过是我放出去的幌子,虽然孙成收了把他们编入自己麾下,以为是下面有人不满我所以叛变了。叛变这事并不稀奇,但是这还没几天呢,孙成怕是连人头都没认熟,哪来的胆子就敢让武安侯带着三万禁卫军和二十万北疆军对着干。
我昨日对着明都舆图看来一宿,突然间想到一幢旧事。这距离武安侯府只有一条街的安庆伯府似乎与旧日的中山王府有姻亲关系。我昨日还想不通为什么这孙成要扶植武安侯府这下就全说得通了。
这孙成说是去武安侯府议事,但是这是去武安侯府还是去安庆伯府可真是不好说啊。我说这中山王旧部到底藏在哪呢,原来这群属乌龟的是藏在这呢。虽然我手下的人还没有传来消息,但是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说完梁望舒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一口就喝的优雅极了,尽显他身为明都百年世家梁家的公子的风范。长念见他这番做派不禁失笑,近些天的忧愁也消散了几分。
长念起身拍了拍梁望舒的肩膀:“正好,我也有重要的消息要给你看。下面的人刚刚送上来的。”
梁望舒接过信封,看的极快。看到最后眉心不由的又皱了起来:“宗庙和皇陵出事了?宗人府和御林军都是一群死人吗?这么大的事还敢瞒着,这些人到底有几个脑袋。?”
长念端着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长叹了一声:“梁望舒,在世间有几个人真正是把忠君爱国刻在骨子里的?你可以说有很多也可以说很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各有各的选择罢了。虽然殿下离明都不远了,但是如今传消息已经来不及了。这件事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梁望舒听了这话轻笑了一声:“阴谋诡计,排兵布阵我梁望舒还真不拍孙成那个狗东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尽管出招我必然让他有来无回。”
长念把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放:“好,有梁公子这番话某就放心了,今日子时玄影去宗庙,禁卫军去皇陵。长念在此先祝望舒马到成功。”说完便朝梁望舒做了个长揖。见此情景梁望舒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着长念做了个揖:“望舒必然不负殿下和公子所托,望舒在此也祝公子万事顺意,一切顺利。”说完便跨出屋门大步流星的朝外面走,最后更是用上了轻功,几息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长念看了梁望舒消失身影愣了一下,也连忙召集人手往宗庙赶去。他可不希望玄影慢禁卫军一步。
戌时三刻,玄影最精锐的三十个人躲藏在宗庙周围暗暗的观察着四周。傍晚的宗庙格外的寂静。几缕月光透过两旁的树的缝隙照在殿里。忽明忽暗的烛光和月光融在一起把后面的祖先排位晃的更加模糊了。就算是这样也丝毫没影响宗庙威严。宗庙檐上的十二只神兽一动不动的矗立在那里,默默的守护在这里,倒是和隐没在暗处的玄影有几分神似。
就这么平安无事的又过了一个时辰,夜色渐浓但是玄影还是没见到他们想见的人,长念看了看守在宗庙门口的御林军给旁边的玄影打了手势,片刻之间数十道黑色的身影便到了宗庙。还没等守卫在宗庙的御林军反应过来便被玄影手起刀落打晕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