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之,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名称。
毫不客气地说,这个词只是朴素地描述了一册黑色封皮的本。
而它真正的名字,塞菲并不记得。
真不记得,他没有——也不能有这部分记忆。
世界有自己的原则,比如时光不能逆转,亡者不可复生……而塞菲的行为,是因为无法忍受人生而要将其推翻重来的一己私欲,毫不客气地说,就是作弊。
他破坏世界的规则,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
未来十年间那些经历的体验,获得的力量,一切的记忆,在现在这个时间段都是不该存在的。换言之,如果塞菲带着完整的力量与记忆在这个世界生存……那就像是站在世界中心呼唤敌人的瞩目一样。
这个世界的凡人有取巧的方法,但终究没有能强大到将逆天改命挂在嘴边并将之实行。
与世界与命运正面斗争分庭抗礼确实非常浪漫。
但塞菲要做的,是取巧与欺骗。
记录的力量是用之即逝,覆写的改变是自欺欺人,魔眼之下做不到全知全能,点获得的一切也绝非无中生有。
要一点一点蚕食那些被注定的命运,塞菲只能在零到六时使用黑之的权能。
一切都必须谨小慎微,记忆的处理自然也是一样。
除了规则条例,与黑之有关的是禁忌,未来的具体走向能删就删,除却十年前本就拥有的信息,塞菲就像偷渡走私的商人一样,只选取必要的,有关利害的,将它们零零碎碎地记录储存下来。
塞菲并不担心这会消除十年后的自己与现在的差异,也不担心这会动摇自己改变一切的决心。
要保证决心,确保动机就好。
虽然黑之相关的会被模糊处理,能够指定精准记忆的只有这个时间点已经具有的信息。但仍旧有预知梦,备忘录的形式。
其中今后十年间,那些绝不可能接受的遗憾,以及十年的最后,将会抵达的终点。
那些光景、画面,将会作为梦境,在他的每一次睡梦中重演。
……
原女仆长瓦伦蒂安女士看了眼托盘上的牛奶与面包片,在木门前停住脚步。
这是她少有的,在房间主人——也就是塞菲还在的时候,进入这个本应该是宅邸地下室的房间。尽管这位性情古怪的少主人三申五令,强调别人不要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但在整个阿尔特留斯府上,所有隐私其实都不过取决于她的职业道德而已。
当然她也愿意给尚且年轻的少年一些体面,但今天法娜为了报告事件,早早便去了温博卡特,于是这点善意便也就无暇顾及了。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在她来到这里工作后,又或者说有生以来,如此严重的伤势还是第二次见。
而且还是在同一人身上。
听法娜说,那时候塞菲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如果不是清楚女孩的秉性,原女仆长简直就要当场声斥那一派胡言。
虽然后来的那位小姐说对伤势做过有效的暂时抑制——虽然她看上去也诚实可信,但那终究是暂时的。如果后面只请一般医师进行处理的话,大概会留下有碍生活的后遗症。为此,伯爵大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离开庄园,去斯卡雷特的绝壁圈找老朋友去了。
五年前这一切自然会有仆人去做,但现在,也只有他们亲力亲为。
整个房子里都还有些什么人?亲手毁掉第一代厨房的中年男人,忙于事务不怎么回来的长子,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次子,加上一个只对打打杀杀有天赋的女孩……为了维持这个家的正常运作,瓦伦蒂安女士大感责无旁贷。
于是她端正神情,推开了门。
天窗洒落的阳光下,除了占据了两面墙壁的架,几乎一切都不在它们本该在的位置上。倒下的衣橱,散乱的衣物,像是被窃贼翻弄过的箱子,幼童的玩具和训练用的武器被粗暴的归于一处,昨晚才铺好的床则在暴动下歪斜开来,上面柔软的床具所幸落在同样打扫过的地面上。
房间中央,披着睡袍的少年拄着个铲子,像是祈祷中的骑士一样跪坐在那里……而在原女仆长踏入房间的时候,他终于不堪重负,滑落在地面上。
金属的铲子也随着倒下,落得叮当作响。
瓦伦蒂安女士首先看了一眼门对面的墙壁……那里完好无损。斯卡雷特少有人知道,这个房间的隔壁便是阿尔特留斯家唯一的坟墓,属于它的女主人——玛丽莲夫人,也就是塞菲的母亲。
鉴于塞菲主动要求住在这个与墓穴相邻的房间里,瓦伦蒂安女士一直担心他会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比如打破这两者间的界限。
“您醒过来了?”
她将托盘置于桌之上,靠上前去,才发现塞菲的异常。
他脸色惨白,双目圆睁,充满血丝,面部青筋暴起,乍看上去非常吓人,又十分不堪,大张着嘴,没有或没能发出喊叫,只是从喉间发出嘶鸣才令人感到他的痛苦。抽搐,无意义地挥动除左臂外的四肢,最后右臂着地,蜷缩起来,像是失去了骨头的一滩肉一样蠕动。
他的右手紧紧拽住地上的毛毯,紧绷的指节让人怀疑指尖会刺穿他自己的掌心……似乎这样他才能勉强镇定了下来。
没有其他外伤又或者出血。
你必须承认,有时候他人的痛苦看上去就像一场闹剧。
但瓦伦蒂安女士眼中全无一丝怀疑或者嘲笑,她只是看着毛毯上因为呕吐而产生的污渍,扶了扶眼镜镜架,基于专业的素养与殷切的责任心,在瞬间判断出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她捏了捏拳,确认力度与往来经验,接着两步上前,一手刀劈在塞菲后颈。
原女仆长看着安静下来的少主人,稍作思索,又一脚将床摆正,最后才小心避过塞菲的伤处,将他放回床上。
希望大人能快点回来。她心想。
然而无法如她所愿,事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