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深夜孟游一个人躺在二十二楼的小屋里,不敢拉上窗帘,她害怕那密不透气的黑色,远处的车灯将一束光洒在墙壁上,闭上眼睛,想起小时候一段绿色的日子,慢慢的沉沉睡去。
上一年级后,婴儿工厂的孩子整个暑假都在一个郊区的农庄度过。喂羊、追赶小牛、捡母鸡刚下的热乎鸡蛋、捕蝴蝶蜻蜓、小河里捉鱼、晒太阳、吃清脆的黄瓜,每一个孩子都是笑脸,就算下雨坐在仓房的门槛上数雨滴,现在想来都是美丽的。就连那时害怕的老鼠都没那么可怖了。
记得老鼠常常光顾农庄的菜园,农民老伯就用铁丝在菜园周围围了几圈,然后给铁丝通电来电老鼠,并嘱咐他们小孩子晚上千万不要到菜园去。
第二天早上,一个小朋友兴奋又惊慌的跑进屋喊大家去菜园。
老伯收起电网,用手推车收集被电死的老鼠,一个个肥滚滚的足有一两斤重,小半车的收获巍巍壮观。
从没见过这么多大老鼠的一群小萝卜头叽叽喳喳的围观着,上前看了一眼又害怕的钻回人群。
小时候当大家在一起时,孟游偶尔感到孤独,但想到这是众人的孤独,一种命中注定,她的感受被稀释了。
可是毕业后独自生活,投身这茫茫都市人海,她的身份成了小众、与众不同,有时她也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
或者是心理原因,她总觉的当她和前男友说出自己是人造编码婴儿的那一刻,他眼神的温度不同了。
凡郁渐那天在咖啡厅,看见她一袭绿衣裙翩然跌进眼帘,又偷偷听见她和相亲的人坦白身世,好感拉满。
他在一份单位内部的资料里了解到,数据统计显示,编码婴儿的离婚率为百分之一以下,他想拥有一份不再说再见的婚姻,哪怕是合同、条约、制度下的婚姻。
孟游现在不想解除婚姻存续合同了,如果她和凡郁渐在一起,鉴于他身份的特殊性,孟游过去的身份将被消除,将拥有新的透明身份,免查、永久封存。
自植物园那天后,凡郁渐没听孟游提起解除婚姻存续合同的事,心里也就了然了她对肖家夫妇的态度。
孟游乖乖的去植树、参加婚假期间该上的插花课程、传统面食课程、法课。
凡郁渐接她下课顺便一起吃晚饭。
“法课有意思吗?要从楷开始练习吗?”
“嗯~。”孟游否定的摇摇头。“还是插花课放松,老师要求从篆、隶开始练习,太烦了,他们一个像古人,一个像老头子。”
“那楷呢?”
“楷是个一板一眼的秀才,行是个飘逸的剑客,草是不羁的浪子。”
“那你喜欢剑客还是浪子?”
“剑客。”
“江湖老干部体。”凡郁渐吐槽。
孟游白了他一眼。
直到一个月的婚假快要结束,孟游才带着简单的行李自己到了凡郁渐的家,她拒绝了疯狗们十八里相送,也没让凡郁渐接她,在一个有太阳的冬日午后,她站在了那个院子里。
她知道他不在,迎接她的是罗力和一个叫阿飞的家政机器人。他们一矮一高,一个聒噪、一个木讷。
跟着他们一路从前楼到后面的楼,听着他们导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这里。
院子前后两栋独立的两层小楼,前栋是凡郁渐的办公楼,后一栋是生活区。
婚后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转眼一年,孟游顺利的在限期内怀孕产子。
孟游也曾试图寻找前一位女主人的生活痕迹,一无所获,只偶尔听罗力和阿飞谈话时无意提起。每每这时,孟游都竖起耳朵。
这一天,她又听见两个机器人的八卦聊天。
“你说小凡喜欢谁比较多?”每次都是罗力提起话头。
“当然是小孩子了,他每天回来都要抱他、亲他、带他看蝴蝶、虫子。”
“哎呀,木头,谁说儿子了,我说的是两个妻子。”
“啊,两个妻子啊,那当然是第一位了,他们结婚时间早,在一起的时间也长些,一起吃饭、看电影的次数更多啊。”
“怎么能看这些呢,你真笨啊,要看他们在一起时的各项生理参数啊,比如一起完成人类繁衍计划时的血压、脉搏、心跳、各项激素、酶类的数值啊。”
罗力说的正兴起,被阿飞打断。
“哎,好像有人唉,我收集到了小凡和小游气息和心跳数据了。”
“啊,今天阳光真好,我要去收集阳光了。”罗力也察觉到不妙,一溜烟的跑了。
凡郁渐和孟游各自在角落里,用罗力的语言功力描述就是鸡腿江南(进退两难),虽看不见彼此,却知道两人都在这院子,而且都听见了刚刚的谈话。
罗力是二代智能儿童看护,唯一的缺点是有两百个不确定词语混乱,买来看护小时候的凡郁渐,等到用了一段时间,发现罗力的蹩脚的语言功能时,凡郁渐已经对他产生依赖,没办法返厂销毁了。
孟游想,这么念旧的一个人,当初那么喜欢过的许为,应该还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