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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第二日柳烟桥进凤府的这天,定好了时辰,凤遇竹虽一直想早些将她接进府,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思虑着柳烟桥与一众姑娘告别定是有不少贴己话要讲,所以也就没有急切着提前赶到。
醉春阁内也不出凤遇竹所料,柳烟桥是醉春阁的老人,这一声声“姐姐”也不是白唤的,这些姑娘进醉春阁时,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八九岁,哪个不是柳烟桥带着长大的?别家青楼的老人儿,不挤兑新来的就算烧香拜佛求来的,哪有像柳烟桥这样护着新人儿的?又是这么些年头,说是把柳烟桥当亲姐姐也不为过。
姑娘们泪眼婆娑,纷纷送上自己的饯别礼,柳烟桥一一嘱托完,回了房。
“都交代完了?”柳烟桥刚刚进屋,胡沁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一如既往操着一口懒洋洋的语调,“你走后,这些丫头,怕是好一阵才能消停下来。”
这一句柳烟桥也不知接什么话才好,索性也就没做什么言语上的回复,静默半晌,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胡沁思手心,里面是她这些年在竹苑赚取的全部银两,她担忧的神情染上几分复杂,说出的话似乎是在心中绕了好几个圈才出口:
“我走后,你要好生照顾自个儿……莫要学昨日那般……”
“……”没有推脱,胡沁思捏着手里的信封,并没有立刻接话,她垂下头,长长呼出一口气,语调不似往日吊儿郎当,“对不住……”
“叫你今儿走前还得挂心我。”
“你这话说得,倒是不像你了,”柳烟桥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语气一如既往柔和,却夹着几分无奈,“我又岂只是今日挂心你?”
她无声地叹出一口气,眼睫也垂了下去:
“这么些年了,沁思……”
“心儿走了多少年,你就困住了自己多少年……”
“比起那些小丫头,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
胡沁思缓缓别过脸去,不再看她那双盛满忧心的眼睛。
柳烟桥见她这副模样,不知道从哪儿取出一支竹笛,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又绕到胡沁思面前:
“这支竹笛,六年未见了。”
“沁思,你告诉我。”
“再见到它,是幸……还是不幸呢?”
是你想开了,还是……想不开了?
“柳烟桥……”胡沁思终于开了口,她的脸沉进阴影里,叫人看不清,语调却是透出一丝轻松,“人,终归不会日日荒唐的。”
“你别忧心我,也别像昨日说些什么要留下来或是带我走的蠢话,这些,我昨日已同你讲得很清楚了。”
“就当我是发疯吧……”她说,“但昨日你来了,我也就想通了。”
“日后不会了。”
柳烟桥没接话。
她捏着竹笛,沉默着交给胡沁思,继而走到长桌前,轻轻抚过桌上的琴,眼中是难以言说的不舍。这时她又忽地开了口:
“日后见面怕是不易,但若是有机会,偶寄信一封应当也不难。”
“无论何时,你我都是姐妹,心儿走了,你若有个万一……我也就陪你去了。”
胡沁思瞧见那双眼里的认真,有些干燥的唇瓣缓缓开合:
“……我记下了。”
忽然一阵响动传来,胡沁思将窗开了道缝,不让冷风吹进来,朝楼下瞥了一眼,如释重负般:
“凤大公子来了——
你,该走了……”
柳烟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包袱,没有立即出门,似乎还是放心不下,她开口,眼睛依旧落在自己的手上:
“你与陈家公子……”
“我与他没关系。”
话说到一半,忽然被打断,胡沁思开口,似乎生怕跟他扯上什么联系似的。
柳烟桥眼中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心疼,她点点头,表示自己了然:“你如何想就如何做罢,我是永远站在你这头的。”
“只是沁思,若是一直畏惧新事物,又怎能寻到未见过的色彩呢?”
她也曾畏惧过,瑟缩过,最后要说不后悔是假的,但凤遇竹给了她反悔的机会,这一次,她就要不顾一切去追自己的色彩了。
她说:“沁思,人总要有敢于试错的勇气。”
柳烟桥走了。
胡沁思没有去送别,她只是站在柳烟桥房间的窗前,目送着那辆马车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