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纪云蘅期冀地看着他,“还活着,总会再见面的,对吗?”
“对对对。”邵生着急将话题切断,没接着往下问,转眼看见纪宅前堂,就赶忙道:“正堂到了,咱们进去坐坐吧。”
虽说聊到后来时内容有些沉重,但纪云蘅瞧着却并没有忧愁的神色,相反她还很高兴,招呼下人给邵生上好茶。
两人坐在堂中聊了些平日里看的,邵生有意避开纪家的话题,不想提及令纪云蘅难过的往事,但不管怎么聊都会牵扯出来她的那些过往。
类如他得知纪云蘅的字是母亲教的,便夸赞她母亲是个才女,纪云蘅就道:“我娘以前还会作诗,只是后来身体渐渐差了,不能久坐也提不起笔来,就很少见她写字了。”
邵生又道纪云蘅勤奋,年幼丧母还能读那么多,学那么多字。
纪云蘅就说:“一开始看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字不会,后来就将不会的字写在纸上,出去之后再询问别人。”
邵生就说她聪明。
纪云蘅道:“但是街上的人大部分都不识字,有些认字的人见我年岁小,就跟我说教一个字十钱。”
“这么黑心?你肯定没给吧?”邵生道。
“我给了。”纪云蘅说:“我学了十七个字,给了一百七十。”
一百七十,邵生光是听着就心如刀割,天杀的骗子欺负小孩,他惊道:“你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钱?”
“是苏姨母给我的。”纪云蘅道。
邵生只跟纪云蘅聊了一会儿,连擦了好几把汗,频频往门口张望,希望苏漪赶紧来。
纪云蘅却觉得没什么,说起那些令人怜悯的过往时,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
正堂安静下来,邵生如坐针毡,总觉得不论说什么都会提起纪云蘅的辛酸往事,还不如闭嘴喝茶。
“我以前来到这地方的时候,从不会坐在这个位置。”纪云蘅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
邵生惊讶地看她一眼,心道不妙,果然就听她说:“我只能站在角落里。”
她起身,走到堂中的柱子边上,那几乎是靠在门边的位置了,她站定之后说:“就在这里。”
邵生一下子站起来,“站在那里干什么?”
“听他们说话。”纪云蘅将肩膀靠在柱子上,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但又十分熟练,“有时候他们会说很久,我站得腿疼了就这样靠着,别人也看不出来。”
邵生站在堂中,怔怔地看着纪云蘅,良久之后他的脸上才慢慢有了一抹笑,却并没有欢快的情绪,只慢声道:“云蘅妹妹真聪明。”
苏漪来到正堂的时候,两人正安静着喝茶。
见她来了,邵生便将最后一口茶喝完,起身道:“多谢云蘅妹妹和苏老板款待,在下还有旁的事,就不在此处多留,先行告辞。”
“邵哥哥慢走。”纪云蘅也跟着起身。
苏漪笑着将人送出了门,疾步回到正堂,刚进门就拉着纪云蘅震惊道:“佑佑,你们怎么以兄妹相称?!”
纪云蘅吃着干果,随口道:“他说看见我就想起了他的妹妹。”
苏漪一听,当即就明白自己打的算盘没用了。
泠州这边没有表亲结姻的习俗,凡是沾亲带故的,都要断了结亲的念头。邵生将纪云蘅认作妹妹,怕是察觉了她想撮合两人的意图,先表明了自己没有别的心思。
苏漪痛心疾首,心想着自己不过是去王惠院子里骂了一通,回来时再想撮合两人已经是难了。
“也罢也罢。”她长叹一口气,喃喃道:“还有别人,不差这一个。”
纪云蘅没留意苏漪的自言自语,将茶喝尽了后便跳下椅子,对苏漪道:“姨母,我要去钓鱼了。”
“去吧。”苏漪叮嘱道:“外面冷,多穿些。”
眼看着百花凋零,树枝也开始变得光秃秃,冬月的寒潮突然而至。
纪云蘅的小院新盖之后,总是贪凉让六菊往里面加冰,还因此病了两场,被苏漪发现之后就不允许她往里添冰了。
天气一冷,还没到下雪的时候,炭火就给纪云蘅的寝屋供应上,她一进门房中就觉得暖洋洋的,连厚衣裳都不用穿。
那些在冬天里受冻挨饿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这日纪云蘅照旧给薛久记账,听排队买肉的人闲聊,说是泠州近日有两件热闹事。
先前泠州出了贪污的大案,使得皇帝避暑之行早早结束回了京城,调查了两个月之后,那些案子才有了结果。
周家被诛九族,家中抄了个干干净净。
其他涉事官员,与周家亲密些的皆难逃一死,抄家流放,有些则革职后贬为庶人,往后代不可参加科举,不可入仕。
浩浩荡荡的处刑死了很多人,泠州的官场被翻新,新的官员走马上任,陆续来到泠州。
此为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则是泠州富豪杜员外要为自己的父亲大办寿宴,集全城之人为其父亲祈福祝寿,凡是前往寿宴写贺词之人,都可领一两银子。
也算是积德行善,为城中贫寒的生送上冬日里的一盆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