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等没有经历过十万人级别的战役,难怪不知。”
“此等规模的战役,两军均是布阵宏大,首尾相隔遥远,足有数十里。”
“战斗从清晨日出打到傍晚日落,你来我往数十回合。战场上氛雾弥漫四塞,诸军彼此失去联系,形势万变,并不知道谁胜谁负。”
“独孤信和李远的右军、赵贵和怡峰率领的左军,我军的左右两路都是颇为不利,又不知道魏帝与太祖的所在,战况如何,等到战至黄昏,他们开始撤退了。”
“李虎、念贤等为后军,还没等到达战场,见独孤信等退走,也和他们一起退兵。”
普六茹忠谆谆教诲着子侄后辈:“统帅大军,不像尔等小辈想得那么简单。大战一起,数十里之间音讯尚且不通,若是举国大战,战线绵延上千里,消息隔绝又当如何?”
“高欢亲率三军,率七千骑从晋阳赴援而来。我军左右两路及后军皆退却,中路虽胜,已成孤军。如果勉强继续作战,很可能为高欢所趁,太祖决意退兵。”
“当日,太祖烧掉营帐归去。”
“撤退战须有人断后,我带着五个壮士,扼守河阳桥头。”
普六茹忠说起自己的得意战绩,指着身边始终站得笔直,侍立一旁的苍头,不禁感叹道:“多年征战,当年五人,也就剩下你一个啦。刘七,你来说罢。”
“是,家主。”
刘七的年纪和普六茹忠差不多,脸颊上有一个巨大的箭疮,说话漏风,嘴里只剩下一半牙齿。
“当时东魏兵见我军后退,逐渐聚集起来,开始返身追击。”
“家主镇守桥头,挽弓指向对面,我等五人持盾遮护冷箭。”
“见家主威风凛凛,东魏兵不敢进逼,双方对峙了良久。对面阵中出来一名队长模样的军官,挥刀呼喝军士向前。”
“敌军数名士卒踏上了对岸桥头,朝这边快步跑来。”
“待进入百步,家主朝着最前一人,松弦射去,中个正着。”
“那人一声不吭,就掉入滔滔大河之中,余人大惊,转身逃回。”
“那名队长当即斩杀了逃回去的士卒,厉声喊了几句什么,又出来一什士卒,举着盾牌慢慢地挪了过来。”
“家主神箭,射中一人盾牌遮蔽不全的腿部。铲状的粗大箭头切断筋腱骨骼,那人当即腿脚一软,坐倒在桥上哀嚎。”
“余人近前,我等持盾与之推搡较力,彼此以步槊乱捅,大多是刺在盾牌上,偶有穿过缝隙,刺入人体,立刻传来惨叫。”
“家主神威,挟住刺来的枪矛,横向一甩,敌军纷纷站立不稳,东倒西歪露出了破绽。我等奋身向前,冲入人群就刺,桥头转瞬多了几具尸体。”
“桥头狭窄只能容数人格斗,对面见近战敌不过家主,射箭也形成不了压制,一时僵持不下。只见那队长下令,几人奔去了后方。”
“家主知道敌军必有攻桥之法,下令准备撤退。果然过了一阵,对面推了一辆大车出来。大批士卒隐身在车后,喊着号子推车前进。”
普六茹忠插话道:“人心微妙,只要有了遮蔽之物,管它是不是真的能挡住,加上从众壮胆,就有了勇气。”
侯胜北再次听到了人心二字,他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用兵攻心为上,有攻自然就有守。
战阵之上,不光是肉体的搏杀,还需要守护军心维持士气,用各种方法驱使士卒力战。
“家主见敌军推车来攻,桥头再不可守,趁着大车移动缓慢,带领我等撤退,前后争取了共有半个时辰。”
刘七讲完,退回普六茹忠身后侍立。
普六茹忠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战况,补充道:“当时我军虽然不利,左右诸将也是勇战。”
“骠骑将军王思政下马步斗,举长槊左右横击,动辄一举击倒数人。然而他陷阵既深,从者尽死,自己也受了重创,闷绝在地。”
“幸好当时已经日暮,东魏军准备收兵。而王思政每战经常穿着破衣弊甲,敌军不知道他是将帅,因故得免一死,没被割去首级。”
“帐下督雷五安在战场寻找王思政,只见遍地残尸断肢,血污一片。雷五安遍寻不得,以为主将已经遇难,放声大哭。恰逢王思政已苏醒过来,于是割下衣袍包裹创口,扶他上马,深夜才回到军营。”(注1)
“唉,后来王思政请命筑玉壁城,击退就东魏来犯。再改镇弘农,推荐所部都督韦孝宽继任,才有了高欢折戟玉壁之战。”
普六茹忠惋惜道:“可他自己率八千兵入守颍川,击退十万东魏军,逼慕容绍宗投水死,射杀仪同刘丰生,擒斩慕容永珍。我等却力不能救,眼睁睁看着高澄又起十一万大军,攻陷了颍川,王思政落于敌手。”
“想当初王思政以颍川为行台治所之时,求与朝廷立约:贼若水攻,乞一周做出决断。陆攻,请以三岁为期。限内有事,不烦赴援。过此以往,惟朝廷所裁。是何等的先见之明。”
“颍川陷落后,太祖对这件事情也很后悔。”
普六茹忠调整了一下心情,继续道:“卫将军窦炽身高八尺二寸,膂力过人。当年蠕蠕等诸番遣使朝贡,有鸱飞鸣于殿前,窦炽得魏帝赐御箭两支,鸱应弦而落,诸番咸叹异。”
“当时诸将皆退,窦炽只有两骑跟随,被东魏军一路追至邙山,下马背靠山岭抵抗。”
“敌军越聚越多,三面攻围,矢下如雨。两名从骑所执的弓都为敌人所射破,窦炽收集他们的箭继续射敌,所中人马无不应弦而倒。”
“东魏军被杀伤甚多,相互道:擒得此人的功劳不值得拼命。有了退缩之意。”(注2)
“窦炽趁敌懈怠,遂突围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