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廷皓斥完后,余怒未消。
他恰好瞥见跪在他脚边的某个杂役,满脸通红,鬼迷日眼,上半身摇摇晃晃,一看就是喝大了。
他生平最讨厌喝酒误事之人,当即心头火起,一脚踹了上去。
那杂役被踹得翻了个儿,歪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旁边的人没一个敢扶,皆低着头,哆哆嗦嗦如鹌鹑。
段廷皓闻到下人堆里还混着几个酒气深重的,心中厌恶至极,遂解下腰间的马鞭,高高扬起,欲施以惩戒。
斜刺里蓦然伸来一只包得像粽子一样的狗爪,将他挥鞭的胳膊按住了。
雪白的大狗睁着黑葡萄仁似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里面有焦急,不忍和央求。
段廷皓的动作顿住了,地上的人又开始砰砰磕头,大呼“殿下饶命”。
……
朱祁玉看在眼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初学武艺时,爹娘特别叮嘱,侠以武犯禁,身为武者,切忌滥用武力恃强凌弱。
那么,身为掌权者,又怎么能滥用自己手上生杀予夺的大权?
可人在上位久了,自然而然就开始对下面的人俯视,把他们当做猪或狗,亦或是微不足道的一只蝼蚁。
人与狗皆是自然生灵,本不应该放在一起比较,可人却有贵贱之分。
贵人家养得一条狗,都比某个下人的命要珍贵。
之前,她的脑海里闪过段鸣鹤提及要用活人血祭时的一脸淡漠,而这种淡漠,也出现在了段廷皓挥鞭时的脸上。
于是她伸出爪子,轻轻按住了段廷皓的胳膊,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段廷皓终于收回了手。
朱祁玉松了一口气。
“阿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之前见过一次。”
段廷皓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声音柔和。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条极有灵性的神犬,想带你回家,虽然没有成功……好在咱们有缘分,又遇上了。”
“你刚才是想劝我体恤他人,对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再随便打人了。”
朱祁玉的咧开狗嘴,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笑,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
段廷皓感受到了狗子的示好,心情由阴转晴,看着地上这帮下贱的东西,也不再那么生气了,遂摆了摆手,让他们滚蛋。
天色渐暗,他依依不舍地与狗子道别:
“阿彪,我会多来看你的,以防再有人偷奸耍滑……”
目送段廷皓掀帘离开,朱祁玉卧在温暖的被窝里,心中却难安。
她觉得有必要和龟孙子好好谈一谈。
哪怕是冒着爪子伤口再度开裂的风险,她也必须要把意思表达清楚。
哪怕让她当一辈子的狗,她也绝不会接受残忍的血祭。
然而,等到夜幕低垂,案几上的红烛快到了底,她困得脑袋一点一点,这龟孙子还是迟迟未归。
帐外的风雪愈加的大了,雪粒混杂着冰霜,噼里啪啦地打在账顶,阴风不止不休地嚎叫,好似鬼哭。
这样的暴风雪天气,这龟孙子究竟上哪去了,他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