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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东方拂晓

回到家心底格外踏实,忆君一夜无眠睡到天亮,身上也轻快了许多,她尽力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放松心情先养好病。

大长公主府的府医每天都要来青鱼巷点卯,所乘的青绸小车吱呀吱呀赶早来到青鱼巷,傍晚时分又回大长公主府。这样的动静瞒不了街坊邻居,不出三天,大半个上京城都知晓青鱼巷出了位病美人,被武英侯相中,半城碎语越传越离奇。

怕好事的人上门打挠妹妹静养,子君紧关门禁,一概不放外人进家。他自己则整天奔出奔进,不知在忙什么,终于有一日下午得空,拉着罗大婶进到妹妹的屋子,把娘亲按在上座坐好,神情庄重。

“阿娘,我已辞去尚府亲卫的差事,三天后出门去西疆边城,要在那里呆上三五年。”

话音才落,罗大婶扑到儿子跟前,手抓住他的衣领,忿然指责:“你个臭小子,跑到没人烟的地方,留下我和你妹妹两个可怎么过活。”

扶着情绪失控的娘亲再次坐好,子君跪在她脚下,言辞恳恳:“阿娘,你留在青鱼巷好生养老,用不了几个月阿圆也要去大长公主府,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儿子出去一趟,一定要干出点业绩,将来为你讨个诰命,也能告慰阿爹在天之灵。”

提起早逝的丈夫,罗大婶捂脸失声痛哭,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志向,论理她不该拦着他,可大郎至今也没娶妻,叫她如何能安心放走他。

“你和青萝的婚事,要不我再去求求你冯姨妈。”罗大婶自己也底气不足,犹犹豫豫追问一句。

子君正要说及此事,他看一眼娘亲,鼓足勇气道:“娘亲,冯家的亲事退了罢。青萝不甚中意我,我也瞧她不顺眼,冯姨妈更不愿和咱们家结亲。儿子已请了前街惯做媒的冰人,就等你点头答应,退了这门亲。”

儿子一切行事都瞒着她,长大了翅膀硬了,罗大婶气不打一处来,扭头赌气道:“你都安排妥当,还要我这个当娘做什么?”

一直不说话的忆君开口帮腔,轻推着罗大婶的肩膀柔声劝道:“阿娘,这事你就依了阿兄。冯家阿姐心里眼里都没阿兄这个人,咱们家娶她来,岂不是娶了尊活菩萨,好吃好喝供在桌上,人家心里还不情愿。”

女儿说的话在理,罗大婶心底最后一丝不甘消失无形,轻叹气:“好吧,由着你们兄妹。”说完,她又用手指戳着子君头骂道:“迟不退,早不退,偏生要在这个时节。别人都说你妹妹得了富贵,背后不说冯家不守约定,肯定指着罗家的脊梁骨骂我们见利忘义。”

子君还没来及说什么,忆君抢在前头说:“冯家阿姐也在大长公主府,阿娘去问冯姨妈,她一听退亲的信儿,准乐得不知自儿姓什么。”

忆君当日被尚坤带离大长公主的院子,临出门时听见有人喊她的小名,以前是不知道,自从去大长公主走了一遭,尚府的门道她也能摸着点。说什么为长公主挑干女儿,全都是幌子,那些女孩儿应该是挑给尚坤,备做侍妾的人选。

聆风院里紫薇成林,上回青萝一进罗家门急着讨要紫薇花样,几件事联系到一起很明显,青萝八成也从长公主府去了大长公主府。见识了公主府的金堂玉瓦,恐怕再也瞧不上罗家茅草寒舍。

罗大婶拿眼睛瞪女儿,警告她不许乱嚼长辈的事非,轻拍大腿发话:“明天一早我去你冯姨妈家,私下里透个信,她若肯,咱们就把这亲事给退了。”

子君大松一口气,恢复他往日嘻嘻哈哈的老样子,忙着给罗大婶捶背揉肩,殷情讨好,像只小哈巴狗猛摇尾巴。

罗大婶左看女儿一眼,右瞄儿子两下,心中放不下的事还有许多,既忧心女儿进了大长公主府如何能安身,又要担心儿子在边城安危难保。她只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妇道人家,娘家也没有得力的兄弟亲长相助,沾了个尚姓,勉强在上京城中站住脚,清粥小菜过着不富裕的日子。

别的顾不了,先顾好眼前,想起上屋箱子里压着一块上好的皮子,应该能给儿子缝件御寒的贴身小袄,罗大婶先回屋带着一个小丫头和老婆子忙活行李去了。

见娘亲走了,子君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从怀里拿出一根金簪子,轻放在她手心里,“阿兄给你备的及笄礼,到时候别忘了。”

从子君回京,一心想为妹妹张罗个风风光光的及笄礼,私下请人定做了衣服和首饰,说好到了八月底得成。眼下他猜度大概都用不上,他要离京,铁定不能亲眼见证妹妹的及笄礼。

那些衣裳首饰只制得了两成,子君提前讨出来一根簪子,平常市井小户用的样式,谈不上华贵,只年年翻着新花样,总是他的一片心意。

“阿兄”,忆君讷讷道,能猜出子君离京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她,心中着实不安,“边城苦寒,阿兄要万事当心。”

“别哭”,子君轻抚妹妹的脸颊,为她拭去眼角一滴晶莹,认真叮咛道:“阿兄知道你不情愿进尚府,先忍着点,别和郎君一味硬碰硬,惹恼了他,受苦的是你。你先熬上几年,将来我再求郎君把你接出来。”

华族中不得宠的侍妾之流隔几年都会放出来一批,即使是生过孩子的侍妾也难保一生安稳,随时都会被主母发卖。

子君只想博个有品级的武官,有朝一日回京,若阿圆在郎君面前也失宠,他能厚着脸皮求情把人接到家里,再寻个普通人家出嫁。后半生有他护着,妹妹也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当然,他在郎君面前没敢说出这样的话,郎君问他愿不愿意去边城吃苦,他不假思索应下。吃苦不怕,怕的是没有出头的那一天。

忆君泪眼婆娑,点头应下。她还能说什么,罗家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总不是让他们母子跟着她亡命天涯,别说能不能逃走,她自己这副身体逃出去也时时拖累大家。

三日后天刚泛白,子君怀惴着尚坤的亲笔手令,背着行囊跪别母亲,骑马踏着朝晞穿行过空荡的青鱼巷,一路向西,赶在正阳门开启前第一个到城墙下。

他带着阿娘亲手缝制的衣裳和妹妹拖着病体绣成的半个香包,打马冲出上京城一骑绝尘,从此关山路遥,家音难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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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儿子,罗大婶背里里偷着流了不少的泪水。她总是在上屋里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伤心完,用凉水洗把脸,跑到东厢房问女儿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大长公主府每天成海往来送补品和食材,她不愁变不出新花样。

忆君身体弱,太好的补品克化不动,只能吃一些粥品、不加任何馅料的白饼、老汤煨过的细面,白可惜了那些好东西,罗大婶每天赶晚带着丫头婆子们,挨家敲门分送给街坊邻居。

子君临走的前一晚,尚府两个亲卫就来到罗家,轮班值守,虎虎生威的青壮年军士立在罗家小门前,也吓唬住不少好事的闲人,打消了他们进罗家白打听的念头。

别人都可拦住,唯冯姨妈光明正大带着儿子进了罗家大门。说实话,方才在门外,她也被唬了一跳,暗道真没瞧出来,妹妹那个宝贝病秧子能有这等本事,人不可貌相,以前真是小瞧了阿圆。

冯姨妈边走心里直泛酸水,大长公主府的府医就在前院侯着,再一看妹妹拿出来待客的茶水和果点都不比往常。她不免有几分后悔,当初不该想出那样的馊点子,如果阿圆进了长公主府,说不定如今和青萝一样,连小侯爷的边都没沾上。谁能想到,那昭武校尉不是为自个相媳妇,原来是为小侯爷相人。

想到此处,冯姨妈拭了拭嘴角的茶水,当成闲话讲:“我听了一句闲话,妹妹听了可别生气。前头街上有人背地里嚼舌头,说咱们阿圆靠着十六郎攀上小侯爷,生得好手段。”

有人胆敢讲她女儿的事非,罗大婶义愤填膺,大有撸起袖子找人算帐的势头,厉声逼问道:“哪个黑心肠这么讲话,我过去找她理论。”

冯姨妈拧起眉毛,脸上胭脂掉下半数,劝道:“哎哟,白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是谁传出话。妹妹快别生气,跟那些人计较没意思。”

忆君歪在椅上幽幽插一句:“莫不是姨妈也这么想。”上回出疹子的事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冯姨妈母女相当可疑,她以后逃不过要在大长公主府见到青萝,冯姨妈今天来应该另有打算,先把嘴堵上,再说别的。得空找个机会向罗大婶提点几句,一定要提防冯姨妈背后出坏点子。

冯姨妈连连摆手,就差指天发誓她的委屈劲,“阿圆这话说的,姨妈都没地儿去申冤。”

罗大婶利眼看向胞姐,冷哼一声,冯姨妈讪笑低头抿嘴,暗道好险。前两天没回过神,听说罗家要退亲事,白白浪费一次大好机会,两家解除了旧时的约定。今天她来想着拿尚显的事拿捏阿圆,逼得外甥女也把青萝引荐给小侯爷。

才一个多月不见,阿圆这丫头突然变得精明,冯姨妈暗自嘀咕。

她哪里知道,忆君心里不痛快,浑身长了剌,除了不挑罗大婶和子君的剌,看谁都不顺眼,院里的杏树都要挑三拣四嫌青杏太酸,倒牙没法吃。

小丫头杏儿听得眉头皱成老头,就差说青杏不酸,等杏儿黄了想吃酸味也没有。

忆君的变化落在屋里另一个眼里,冯青衣暗自叹息,他不明白今天非要跟着娘亲来的原因,大概是只为看表妹一眼。若是之前,他再诚心求娶,表妹会不会嫁进冯家,青衣也说不准。可他知道,他的妹妹阿萝,表妹阿圆,一个个大好的女儿家全进了尚府大门,那个武英侯有什么好令她们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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