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的冰冷、专家的批评、业主的呵斥和领导的催促,使我心力交瘁,对设计工作感到深深的排斥和厌倦。上班时间只觉得压抑、烦躁和苦闷,而下班时间寄情酒精,天天喝醉,企图忘记烦闷。上班深深痛苦,下班逃避痛苦,周而复始,恶性循环,看不到出路;想想自己能接项目当老板,肯定赚大钱,不用再像现在每月还完房贷、给孩子买完奶粉后,就捉襟见肘,难以维持日常开销了,可以在亲戚朋友和家人同学面前扬眉吐气了,人生突然充满了希望。1t;gt;
1t;gt;
第二天跟高建设敲定,周五晚上,请李勋吃饭。1t;gt;
1t;gt;
初春的蓉城寒意未尽,下午6点,我和付伟坐在车里,往一家海鲜火锅驶去,1t;gt;
1t;gt;
收音机里响起赵雷的那火遍蓉城的歌:1t;gt;
1t;gt;
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1t;gt;
1t;gt;
余路还要走多久?你攥着我的手1t;gt;
1t;gt;
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挣扎的自由1t;gt;
1t;gt;
分别总是在九月?回忆是思念的愁1t;gt;
1t;gt;
深秋嫩绿的垂柳?亲吻着我额头1t;gt;
1t;gt;
在那座阴雨的城里?我从未忘记你1t;gt;
1t;gt;
蓉城,带不走的?只有你……1t;gt;
1t;gt;
付伟跟着哼了起来,看的出来,他很期待今晚与李勋的相识。1t;gt;
1t;gt;
想不到我们付总居然如此艺、骚气。我嘲笑道。1t;gt;
1t;gt;
滚!付伟呵呵一乐。1t;gt;
1t;gt;
两人拎着两瓶国窖153走进包间,安排妥当。不久,高建设和李勋进来,互相介绍后依次落座。李勋二十七八岁上下,身材高瘦,略带儒雅。大家对今晚的相见,都心知肚明,付伟和我需要李勋的官场关系接项目,李勋也希望跟我们合作、抽成,空手套白狼。也就是大家说的官商勾结。既然大家坐下了,那么说明彼此心照不宣,也就无需多言,开怀畅饮,其乐融融。我那会儿还不会找话题,技术搞久了,难免有点迂,只是傻笑举杯。付伟就不同,生意、项目、关系、天地理……气氛被调动起来。不觉间,两瓶白酒告罄,又来了件啤酒,大家已然像认识多年的朋友。最后举杯,互祝生意兴隆,握手告别。1t;gt;
1t;gt;
那晚,我觉得上帝向我打开了一扇大门,仿佛世界都光明了。回家后,拉着已经睡下的老婆,一个人激情澎湃地啰嗦到深夜,比中举的范进有过之而无不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直到酒意上头,才含笑睡去。1t;gt;
1t;gt;
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白天上班,晚上跟高建设和李勋吃饭喝酒,互相增进了解。时间排的很满,也比以往都要辛苦。跟以前上班不同的是,我内心多了份安宁,对未来满怀希望后,觉得上班也没那么痛苦了,可能是觉得有了希望吧。希望是个好东西,也许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李勋一直以来,通过他父亲,上上下下认识了不少区县的领导,于是他开始有计划地梳理关系网,希望从这些领导突破,从而承接工程设计项目。李勋以前在他父亲眼里,一直不务正业,所以我们打算自己做两个项目,让他父亲知道,我们一起在干实事,到时候再跟他父亲开口,请他老人家出面,那么到时候,就不愁项目了。1t;gt;
1t;gt;
先联系的是渔溪县宣传部徐部长,在他的升迁之路上,李副县长算是伯乐,李勋一直叫他徐大哥。徐部长得知李勋想干点设计,很支持,帮我们约了鱼溪县建设局严局长,具体让我们到时候跟严局长汇报。1t;gt;
1t;gt;
日子就那么继续着,没有白天,没有晚上。有天张扬打电话,问我最近忙啥,好久没看到我,晚上去吃三鱼。他是我中学死党,虽然家境殷实,但深知家里挣钱不易,低调而且自己思考挣钱的路子,有别于一般富二代。晚上我说起最近跟李勋和高建设,他很理解我在做的事,只有一个疑问,既然已经达成合作意向,是否有必要天天跟他们喝酒,挺累的。我做事很多时候靠直觉和义气,没想过他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搭上一条线,如果把关系处好了,可以不限于干设计,干其他的,一样赚钱,跟领导走近点,应该也没什么坏处。他点头表示同意。张扬家里,有不少产业,建材、玻璃厂是主要的两项,没事的时候,我们总混在一起。他说安排个时间吧,他请李勋吃顿饭,以后难免有请他帮忙的时候。我心想,这小子懂事了,前些年的张扬,五毒俱全,有了一对儿女以后,懂得替家里考虑了。1t;gt;
1t;gt;
喝完酒摇晃着回到小区,已是半夜十一点,明月半墙,树影斑驳,微风拂面,忽然想起苏仙的那句,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再一次,我深深感觉把自己活丢了。1t;gt;
1t;gt;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已到年底,带老婆孩子去乡下陪父母过年。见到亲戚朋友,都觉得我是家里骄傲,大学毕业,体面的工作,城里买车买房,俨然已经成为村里学生的榜样,让村里人很是羡慕。心里的不如意,外面受的冷眼,只有自己才知道。见到了表哥,他36岁,三年前离婚,初中学历,一直在周围工地打工,皮肤黢黑,眼神黯淡,两个孩子由他父母照料。很久没有相见,我们端起了酒杯。他很开心,大概也为我骄傲吧,不断跟我碰杯。但是我仅仅想到二十年前,我和他十来岁,没有任何背负,在山间田野嬉戏追逐,真的开心。如今呢,我们都活在社会底层,只是我好像比他体面而已,都是失败者,不同的是,我好像比他活的有盼头。想到这儿,我叫过来他的两个孩子,各给了6元红包。表哥不好意思,再三推迟,两个孩子有点惶恐地收下红包,笑着跑去玩了。聊着聊着,说起这些年自己的境遇和家庭,表哥竟淌下几滴眼泪,我虽然没有走到他那步,但是感同身受,不住安慰他,这顿酒,一直喝到半夜才散。1t;gt;
1t;gt;
除夕之夜,家家新桃换旧符,老爸拉着我,非要喝两杯,我看着他斑白的双鬓,悄然佝偻的脊背,不忍扫他的兴,就跟他分了一瓶白酒,老爸显然不胜酒力,比不得从前。当我们七老八十,回望此生,会不会遗憾。我爸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他这辈子活的窝囊。为什么?先按现在价值观,有钱有势称为成功,老爸完全失败。他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半世农民,半世农民工。每到开学的前几天,钱不够,就去给我借学费,然后每个月打工还钱。他从来无暇意识到该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做出成就。打工和酒精消磨掉了这一生,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把我供到大学毕业,看我工作成家,虽然我活的很纠结,但至少在他眼里,比他好,比他活的体面、有希望,是家里的骄傲。才十点钟,就喝趴下了,由老妈扶着他休息去了。父母这代人,辛苦操持张罗,直到我们毕业,找工作,成家生子,现还是不能松口气,年轻人要上班,他们还得带孙子,尽管不习惯异地和城里,还是经常奔走,拿出棺材本儿,给孙子买奶粉、玩具、尿不湿,为了尽量帮儿女分担。遇到互相观念不合的时候,不会跟我们正面冲突,只会偷偷抹泪。1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