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路过,突然听见口哨声,后来又是密集的鸟叫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结果一来就看见有个人立在树上,周围聚集了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像在围观眼前的人类表演口技,并互相讨论对其做出评价。
他本想静静地看着,无意打扰她,怎料她突然停下,吃起李子来,这时他才发现这人原来是苏笠,那个能够当着他的面从他身上顺走东西的古灵精怪的姑娘。
苏笠点点头,不甚在意。她看了看袋子里的李子,确认没有撒出来,拿出来几个,递给林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我打算留在凌霄阁。你功夫不错 ,我希望不要有机会与你对上。“
她记得陶芷元与她说过,如果有愿望,其实不应该埋藏在心里,那样反而不容易实现,要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这样大家就会有意无意地提供帮助,愿望才会更容易实现。
林旌笑了,“我就当你是在夸赞我吧。”
苏笠走后,林旌进了墨楼,里面的一切都一直维持着原有的状态,仿佛从未荒废。每一张桌案上的资料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笔墨已经有些干裂。
他把所有的墨重新磨好,将前几天被大风刮坏的窗户修好,又稍微打扫了一下才离开。出门看见一旁的李树,想起了刚刚苏笠给的李子,他从兜儿里拿出来咬一口,又酸又甜。突然一笑,没想到他打理了这么多年的李树,到如今才尝到果实,还是别人摘下来给他的,好似他与这棵树毫无关系,而实际上浇水的是他,施肥的也是他。
***
凌霄山下最近的人烟,就是大梁碧州的嵘城,也就是容楼的所在地,许多凌霄阁的学生在山上久离人间烟火,在课余无事之时便会下山去嵘城寻欢作乐。
中秋节临近,平日里就很繁华的街道上越发热闹,各大店铺都在叫卖应节商品,苏笠在人流中穿梭自如,七拐八拐进入了一条小巷子,在门口挂着方灯笼的那一户人家停下,她朝里张望,“冯清?冯默?”
屋里出来了一个布衣少女,十六七岁的样子,看见是苏笠,喜笑颜开,“苏笠!你来啦!”冯清给苏笠开门,苏笠把李子给她后,自顾自地脱鞋进屋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像回自己家一样。
屋子不大,但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屋檐上挂有驱虫药囊,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药香,衣服被洗的干干净净晾晒在院子的架子上,已经干得差不多。苏笠所坐位置旁边的桌案上整齐放着几册和一些被写过的纸张,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首诗,字写得不错,比以往有进步。
冯清把李子拿进厨房,稍微洗了一下装盘端进主屋里放在桌案上,苏笠把那张纸放回去,环顾四周,”冯默呢?“
“他送酒去了,最近中秋节生意多了些。”冯清把一旁的竹筐拿过来,里面是一些水灯,”我们晚上拿去河边卖,赚到了一些钱。“
苏笠笑了笑,”看来你们还挺会找路子谋生。“
“是东家教我们的,他还让我跟醪师父学手艺呢!今年中秋的新酒我有帮忙,前阵子可累了。但是很开心。啊!你等等!“冯清说着突然跑去厨房,又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酒瓶,“这是我自己偷偷酿的,我想第一个给你尝尝。”
苏笠接过来,拔开瓶塞,一股清香酒气扑鼻而来,”你自己也没尝过?“
冯清摇摇头,“就想等着你来,让你尝第一口。”她把酒瓶拿过来,给苏笠倒了一杯。
苏笠看这酒色清亮,品相还不错,想必是用心酿造,她细细地抿了一小口,初入口时觉得淡,而后有浓郁的果味,辛辣过后嘴巴里剩下淡淡的甜味。
“这是,柰酒?”
“对,怎么样?味道还行么?”
“程容果然不会看错人。”苏笠也给冯清倒了一杯,让她自己尝尝。
冯清迟疑地喝下,果然是如苏笠说的那般味道,她微微一笑,赶明儿要拿一点儿给醪师父尝尝,如果能在容楼卖,那肯定又是一笔进账,这么一来,冬天就能添置新衣了,而且还能给苏姐姐多做点好吃的,她最喜欢她做的梅饼了。
苏笠坐在对面看着冯清因为劳动而变得粗糙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虽然也不像千金小姐的手,但至少不会有那么多小伤。而她依稀记得,她当初见到冯清的时候,她的手分明是一双没有干过粗活的手。
冯清看出来苏笠在想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手,“如果当初不是你救了我们姐弟俩,我和阿默现在早就已经不知道烂在哪里、进了谁的肚子里了。如今我们靠自己的双手生存了下来,有遮风避雨的屋子,还有一份生计,再也不会挨饿受冻,已经很知足。“
苏笠在几年前从檀州回凌霄阁途径夷州,西戎军队绝粮,四处掳人为食,冯清父母为西戎军所杀,当刀尖指向冯清冯默时,苏笠出手救了他们。当时姐弟俩也已经饥肠辘辘,苏笠把自己带的食物拿出来给他们,姐弟俩开始还不吃,坚持要回去救父母,苏笠拗不过他们,只得返回西戎军的驻地,结果看到西戎军在舂砻捣人,手段之残忍,场面之血腥,令人极度不适。
苏笠料定冯氏姐弟的父母必死无疑,趁西戎军不注意,很快就寻找到了他们的衣冠,尸体已经被肢解与其他人的混在一起被捣成肉糜。苏笠帮他们立了衣冠冢,告诉冯氏姐弟他们父母已经离世,姐弟俩跪在坟前仿佛天塌了那般泣不成声,可不是么,父母没了,家没了,以后该如何生存?苏笠也很不好受,尤其是看到了那般惨状,得亏她受过严格训练,有几分定力,不然看到那幅场景,怕是会得失心疯。
冯清冯默哭完了,最终还是跟苏笠走,但实际上苏笠当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安置这两人,三人浑浑噩噩地来到嵘城,在大街上碰到了程容。苏笠知道容楼是他家产业,想必收留两个孤儿不成问题,最后程容当然是答应了让冯氏姐弟在容楼帮忙做些简单的工作,他给他们提供食宿。
自那之后,苏笠开始有点明白卢先生常说的天地不仁是什么意思。
她淡然地笑了笑,“今夜程容宴客,你们也来。”
“知道,他早先与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