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安:“钟先生与您不同,他对工人是极好的。您看,现在他跛着脚,却还冲在前面,跟工人在一起。”
岳十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问道:“我倒看不出,你们两个到底是谁拿下谁了?”
潘子安抬了抬帽檐,好让他不必低头凑近来探,回道:“没有谁拿下谁。我不过是拿人薪水,替人办事。”
岳十三总算低头看到了她的眼睛,玩味道:“那…我若请你给我做事,你可一样待我?”
潘子安笑了笑:“呵呵,以后,我要自己开店的,谁会想一辈子给别人打工,受别人的差使?”
岳十三不禁上下打量起来:“喔…有志气,我倒是没有看错你这个妹妹。”
应付岳十三,总叫潘子安有些与虎谋皮的感觉,字字句句都需要在脑子里先斟酌上几圈才能放心说出来。
岳十三轻轻摇着扇子,也不知是嫌弃工人们身上的汗味,还是嫌弃那烟尘,思索了片刻,问道:“所以,工厂的事,并不是因为价格,也不是因为抵押给了宋记,而只是因为照顾那些纺织工人?”
潘子安有些心虚,从她的角度,所知如此,但也不排除钟良材对价格不满意,她也不是完全吃得准。
潘子安想多博一把,回道:“早期的确是抵押给宋记的,如今宋记已经转为合资方了,这已是公开的事。所以只要收购价足够高,宋记当然乐意再多赚一笔,又怎么会为难?至于钟先生,他是在意工人的,你知道,他现在有宋记相助,并不缺钱。”
岳十三合起了扇子,面露难色,叹道:“唉,我倒是真的羡慕钟老板了…你这三言两语间,便要难为我两件事,偏还将他撇得干干净净,你真是只管苦着哥哥我一个人呐。”
潘子安嘟囔道:“是您问不出别人,特来撬我一个旁人的嘴,我可不就只说了我知道的这些?随便您信不信,听不听,我总犯不着难为您,这事跟我又没关系!不合算就放手便是了,又没有谁要强卖给您。”
岳十三听她言语间不留情面,略有些气恼,转身道:“哟,伐得了...好赖话都让侬说特了!”
潘子安趁他气恼,继续激将他:“我在押花会那局面上就看出来了,您呐,惦记着抱一条香港大腿呢!那日的几位老先生,退的退,洗手的洗手,您初开张时尚且需要他们的人脉替您各处的通通关,可如今您的生意都做到这九龙仓码头上了,接下来您还要扩张,就要借东风,就要搭上一个风头正盛的、家底殷实的,对不对?”
岳十三有些吃惊,看她的神情,分明是因他那几句揶揄话而发作的小儿女之态,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见识,与她的外表实在不符。
岳十三:“你说,你是那日便看出来我这么多的盘算?”
潘子安昂着头,直视着他:“也不全是。还有你去荣华台婚宴那日,还有你拉着乔七挤进卫报记者的相片登报那日...只要前后连在一起想想,也就不难看出来了。”
岳十三:“哦?你倒是留心我...”
潘子安并不像之前几次那般惧他,而是呛道:“呵呵,您不是也留心着我么,我总要知道是什么人在留心我吧!”
岳十三不再揶揄她,默默点了点头,望向不远处,那浓烟似乎小了许多,叹道:“罢了…连你一个女人都看的明白,我岳十三又何必缩手缩脚?先行告辞,改日饮茶。”
岳十三破天荒的对她拱了拱手,抱拳告辞。这手势,与他在婚宴那晚同余经理告辞时使得一样。
不久,人群渐松,钟良材黑着脸从中先撤回来,却一眼瞥见了站在外围的潘子安,实在她头上那顶白帽子太招眼,由不得他认不出。
“你怎么也跟下来了?!这里人多事多,万一…”钟良材想拽住她的手往回走,突然想起自己两手太脏,又收了回去,但嘴上却还是着急赶她回去。
“我…我刚刚…”子安突然想起那工人,欲言又止。
钟良材拍了拍手上的脏污,转而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这样一个人下来,我也担心你啊。既然现在都没事了,走吧。”
子安跟在他身后,看他衣服上挂了一身的黑絮,忍不住伸手替他在后背轻轻拍扫着。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一丝担心他,只是当岳十三突然扑来时,她第一时间想的是,至少要离他近一些,让他看得见、找得到。
即便他跛着腿,且当时一心扑在火旁,她还是依赖他的,只要他在不远处,那岳十三也就不可怕了。想到自己可能只是利用他的势力保护自己,而他却将这看成是她的关心,莫名有些无措,抱歉似地想替他做点什么小事弥补一下。
她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他拍打得勤快。
钟良材躲不过,只好回身抓住了她的手,不禁笑道:“脏就脏了,不过是套衣服,回去换了就是,你何必再为我沾一手灰?嗯...既然已经脏了,就别怪我这脏手也牵着你咯。”
潘子安拽不开,支吾道:“叫人看了不好...”
钟良材却紧紧握着,故意撒娇一般念道:“诶,你都戴了我的帽子,还怕这里谁看呢?你刚刚拍得好大力,我很疼的…万一松了手,你又要拍我!”
潘子安有些扛不住他这般,只好按低帽子,快步拉着他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