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良玉却在旁轻轻“哼”了一声,原来即便是慈祥如余经理,也早将她看成外人:呵呵,身为女儿么,以后哪里还算得上钟家人?
钟良玉扶着潘子安,念道:“你听见了吧?你可不能有事,你顶顶重要呢,你给我站好了!”
潘美珍已松了手,钟良玉将潘子安双肩压在墙上,眼神凌厉。
她向来不喜欢潘子安,她这架势,简直叫潘子安以为她要杀了自己。
钟良玉:“这里躺着的,一个是我爹啲,一个是我大哥,我尚且没有倒,你倒什么?你听好,钟家现在只剩下女人了,你这姑姑什么德行,你比我还清楚...这里就只有你我了,你清醒些!好好站直了!拿出你今早举着铁棍子冲进人群的力气来!...那日你能把我从志莲净苑骂出来,今日我也能把你的神魂骂回来!那日你不是还说我欠你一条命?我大哥今日也算还给你一条命了,钟家不欠你的了!我赎我的罪,就算大哥以后都瘫在床上,以后就算我拼了命,我也会养着我大哥,一辈子绝不赖着你!你只管做些你能做的事,二哥回来之前,你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钟良玉只会谢谢你!”
潘子安这一日,千种情绪起伏、万般人事入耳、心跳时快时慢、腿脚时软时僵...谁都拖拽着她、谁都牵扯着她,她早就魔怔了。仿佛又回到了父亲去世那日,甚至比那日更痛苦。父亲的同僚、朋友、学生,尚且关照她、呵护她、替她解决诸多要事。可现在,她自己尚不清醒,可已有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千千万万个人来指望她!
她突然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他的不易,他原来日日都这样活着吗!他到底有没有为他自己活过一日?就连死,也要为她这样一个薄情于他的女人而死?
钟良玉这番话,叫潘美珍也在旁吃惊不已。回想这一日,良玉的确与往日那个刁钻小姐不同,如变了个人似的。她起先以为良玉是因对家人失望而心狠冷漠,也担心良玉耍混账,再将此事冤枉到子安头上,却不想良玉倒是也指望着子安,能对子安说出这番话来。更不提,良玉一个做惯娇小姐的,此刻竟主动承担起一个瘫废的非亲生的大哥,这便已经叫她心中生出羞愧了,她也有一个哥哥的,她却从未对她的哥哥-子安的父亲做过什么,即便是哥哥的遗孤,她也未真的尽过心,唉!良玉这番话,真是一句句都打在了她的老脸上!
潘美珍在旁叹道:“唉,算了...既然这样,老爷那边,我先去照应着,好在还有陈妈帮我。子安呐,我们娘俩既然走到这步,那就走一步算一步,都听天由命吧!”
......
事情发酵之快,比余经理昨日预估的还要迅速猛烈。
华丰仓周围连番惹出了人命官司,在警署接管下,牵扯进诸多码头势力,消息在坊间不胫而走。有传闻钟家大少爷已经死于是非,只是钟家上下秘不发丧罢了;更有传闻钟家大少爷干脆缩头乌龟,躲起来避祸,钟家老爷却被儿子气死了。
风言风语,来势汹汹。
不出一夜,荣华台、半山钟府与华丰仓外都蹲守着各路小报记者。好在这医院实在小得不起眼,又有余经理提前想到,早早安排了诸多警卫过来守着,又打点了小医院的诸人,倒暂时成了块灯下黑的地方。
第二日,天还未亮,华丰银号外便排着些来提钱的人,都是些听风就是雨、吃不了一点亏的小财主们。余经理早年经历过一次银号危机,深知这样影响不好,试图劝退诸人。奈何今年形势更不比多年前,战乱本就民生不安定,小财主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绝不愿自己辛苦赚得的钱财因为钟家少得一分一厘,抱着团的赶来,叫嚣着要提钱走人。
担心再招来记者,将事情越描越黑,迫于无奈,余经理只好安排柜上,尽快支钱,请他们走人。
谁料,这些人拿了钱也不消停,对外纷纷得意宣扬:趁现在还能提钱,大家都赶快去提钱啊!
穷人们本来只是观望,见着那些比自己过得好的小老板们都心惶惶地提钱去了,他们反倒真害怕了,一个个也就不甘人后了。
还没到中午,华丰银号外面便已经大摆长龙阵,每人虽储蓄不多,却一个跟一个的,闹得天下尽知。
余经理简直焦头烂额,活了一大把岁数,到老了还要经这一遭折腾,一夜老了不知多少岁。当年尚且有良材在前,年少有为强撑门面,如今钟家还有谁能扭转这大势啊?!每想至此,余经理都失落不已,心料自己这回恐怕真要亲眼见证华丰大厦之倾倒了。
提款队伍只解决了三分之一便被叫停,华丰银号提前挂了收档牌告:“内部盘点,今日停兑,明日照常”。
已排了许久队伍的人群开始叫嚷喧闹,更有砸门者。
余经理在内,紧急开会,之后便换了便服从后门悄悄溜走,赶去医院。
医院内,父子两人各占着一间病房,潘美珍与陈妈等照料着钟义;钟良玉和老毕则守着钟良材与子安。
此时,良玉正躺在旁边空床上打盹儿,而子安守在钟良材床边板凳上,已经一夜未合眼,顶着两只熊猫眼。
她要想的事,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