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去武安侯庆功宴了,吵嚷到连容枝意这偏远的清思殿都能听到不少嬉闹声。她翘着脚坐在秋千上饮酒,身旁的轻云照水捧着一篮子桑葚,嘴就没停过。
六月初的晚风伴着清甜酒香是有些醉人的。
算算日子,六月十八太子大婚,六月二十九容姝嫁人,她安分了这么些日子,到时定要借着机会溜出去看看热闹,在这清思殿整日除却看写字就没有别的事儿能做,实在是无趣。
比之更无趣的,便是一人对天饮酒。秋千晃呀晃,她将一壶清酒喝了大半,朗月清风里微红了脸,困意来袭,正准备搬起矮桌回屋就寝,院外红墙上忽的飘过两个人影。
她吃过姚妃的亏,指定不能再有第二次了,顿时惊坐起。
“主子小心!”
只听“砰”的一声…
“世子?”轻云本提心吊胆上前查看,这下手忙脚乱去扶人,“您这是做什么,还没过年呢行这么大的礼…”
“怎么了这是?”容枝意走近一步,一闻到那熏人的酒味便心中有数了,定是庆功宴上喝多了酒,“被人针对了?难得见你喝成这样。”
“殿下您跑这么快做什么,怎就不能等等属下!”蒋枞拿着他的披风从墙头翻下。
赵珩丝毫不搭理他,被轻云照水两人合力架着,跟个没骨头的似的,眯着眼朝容枝意笑,额头上顶了个大包,黑夜里都看得一清二楚,已经发青了。
“先扶他进去。”
都说醉酒的人会变得更重一些,几人又是拖又是扛,费了好大一番力,这才把人扛到了屋里的软塌上。容枝意松了口气,叉腰看着眼前这躺的四仰八叉的人:“蒋枞,到底怎么回事?”
“武安侯从西边带了烈酒回来,他那一派轮流着给世子灌酒,世子自己都喝不完,又要去给太子殿下挡酒,足足喝了十几壶···”
“这帮人真是!不就烧了他们府邸吗?至于这般斤斤计较。”
“本想带世子回府的,也有人照料,但他非说要到您这来,我拦都拦不住,瞧这头磕得…”可别磕傻了,话都到嘴边了,蒋枞又咽了回去。这额头就算现在拿冰敷了,都不知能不能消肿,总不至于要他十八那日顶着这个头去陪太子亲迎吧。
三人都退了下去,容枝意去端水给他擦汗。转个身的功夫,榻上人竟坐了起来,痴痴望着她。
她耐心十足,含笑问:“这么快就醒了?醒酒汤还得等一会儿呢。”
正想给他擦擦脸,榻上人陡然伸出手,将她带到了怀里。
“干什么…”
赵珩却久久没有松手。
院子里静的一塌糊涂,照水端着汤候在门外,朝身后的轻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暂且不用了,咱们过会儿再来。”
“到底吃了多少酒,今日怎的如此反常?你是哪儿不舒服?还是他们在酒里做了手脚?”容枝意一连三问,只换来赵珩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有些累。”
容枝意抱紧他,也不再去问那些有的没的。
“晨起练了武,用过早膳便去应卯,午时与同僚外出应酬,下衙紧赶慢赶去东宫议事,中途被圣人叫去面见燕谯使臣…再换了衣裳赴宴,至此时,这一日方算结束了,才能见到你。”
与她这清闲日子比起来,他可真是太忙了,整日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用个膳还要与人谈论公事。
“对不住,我好似什么都帮不上你。”
“你不必帮我做什么,只要像现在这般。”
“好啊。”她松开他,眼神格外认真:“以后我日日都在府里等你,晨起送你上衙,午时等你放衙回来用午膳,晚上应酬醉了酒便给你熬汤···可好?”
“嗯…”赵珩幻想了一番,“这样的确挺好的…但还是罢了。”
这回答出乎容枝意意料:“为什么?”
他醉酒后眯着眼的笑容在烛光下看着有些傻气,但落在容枝意眼里却是格外的真挚:“如今你只是因某些缘由被困在这无事可做,又不是一辈子都是如此,就算日后嫁与我了,也不必遵礼教视夫君为天,守这些折磨人的规矩,日日围着我讨好我,这些你都不必做。”
“女子被困于内宅,被女则女训女戒禁锢着,实难闯出来,我朝虽比前朝好上不少,但地位越高的女子要守的规矩越多,这是我们暂时无法改变的事,但我知道你一直还有未实现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自己的朋友,想去的地方,我绝不会阻拦你。你与我成婚,只会比在闺中更自由。”
就像他当初制止了宫中派去教养嬷嬷指导她成婚礼仪,指导她去成为一个合格不出错的亲王妃。他坚定的认为,没有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她会做的更好。当然…做不好也没有关系,不做也没有关系。
“我从未守过规矩,怎么能要求你也守规矩?父王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母妃做这些,所以你有想做的事就尽管去做,只是…”他垂下嘴,眼中顿时柔和了些许,渴求道,“再忙,也要记得回家,无论多晚,我
都会留一盏灯,等你。”
都说男人三分醉,演到你落泪,容枝意被这几句酒后的真心话弄得泪眼婆娑:“当真?多晚都会等我吗?”
“当然,我们是永远不能失去彼此的家人。”赵珩抱得她更紧了,“要彼此等候,万事有商有量,相互扶持、依靠、理解、坦诚、宽宥…”
窗外起风了,他悠悠说着,桌前点着柑橘香,一旁放着未喝完的梅子酒,满室的烛火得亮堂堂。
赵珩觉得,世间任何事物都比不上她暖和,此刻抱着她,就像在被窝里抱了个汤婆子,又像飞到天上抱着烧的赤日。
他不要赤日为他而改变,也不要赤日为他去做什么成为什么,只想要赤日偶尔偶尔,陪在他身边,偶尔偶尔,给予他一丝炽热。
那他,便有力气活下去了。
“好吧。”赤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回家。”
…
六月依旧熬在清思殿里,久而久之,见她老实,看守之人对她也松了限制,容枝意学会偷溜后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东宫。
她去的时候,赵谚正站在桌前。
她很喜欢赵谚斋的布局,僻静又有烟火气,特别是在五月和六月,单看院里盛开的火红长安花,都忍不住想要提笔作画,再配一双绝句好生畅读。
他此刻也正在做这件事。鲜妍亮丽的石榴花傲然枝头,跃然纸上,容枝意没忍住夸赞了句:“阿兄若不做太子,去做画师,定然也能名满大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