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当即拍掌叫好,“此话当为国士所言!爱卿快请起。”
江铣额前满是冷汗,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总算过了。
正要起身,却又听皇帝道:“你心里存着这样多话,当日朝会为何一言不发?”
江铣立刻又跪下去。
“陛下圣明,微臣并不敢有所隐瞒。只是微臣年纪尚轻,见事未免不周全,远比不上诸位朝臣见识深远。”
“你是年轻,却未必考虑不周全,”皇帝只是冷笑,“大将军未必只想着要立我国威,右仆射也未必全然替民生着想。”
这话不是说给江铣听的,他也只当没听见。
结束奏对,江铣被黄门领着走出皇城外,竟在城门处见着了副将吴丰。
吴丰满脸着急:“中郎将,不对,将军,可算找到您了。”
江铣皱眉:“好好说话。”
吴丰骑马一路急性,现下嘴里都是血沫子味,让他好好说话,实在太过为难人。吴丰咽了咽口水,干脆直接把手里匣子递过去。
“您自己看吧。”
江铣打开一看,里头竟是封圣旨。
“宫中下发圣旨到公廨,可您不在,下官只得代行领旨。”
领过旨意,赶到西市却扑了个空,再飞奔去江府,却听说江铣已经入宫奏对了。
江铣打开圣旨,里头写的旨意同皇帝方才说的并无二致,任命左卫大将军兼刑部尚裴方正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另有几名将军分道而行,江铣的名字在最后,他被擢升为检校右卫将军,加鄯善道行军总管,一同随大军出征。
此役目的自是制止寇边的吐谷浑,但也不仅仅如此。
贼人反复侵扰寇边,使我生民不得安宁,唯有诛灭。
圣旨是早就写好的,算算时辰,大概是传旨时知道江铣没在值,禁内便发口谕让江铣入宫。这道旨意分明是早就发下,可方才,皇帝却状似无意地让他去征什么薛延陀。
寒风袭来,江铣瞬间觉出一阵冷意。
果然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见他们谈完事情,松烟这才牵着马赶上来:“五郎。”借着给江铣系披风的机会,他避开吴丰悄声道,“墓志铭和碑刻已经修正好,墓穴也已经挖好了,今晚或许就能下葬。五郎要去看看吗?”
“不看了。”
人都死了,空守着坛骨灰又有什么用?装疯卖傻不管用,此时修建墓地也只是权宜之计,他迟早会让孟柔名正言顺地进入宗族坟地,与他合葬。
江铣从腰间抽出枚银花钱,这是孟柔死前留下的唯一遗物,拇指轻轻在上头摩挲一阵,穿上绳子,套在脖颈上。
“陛下的意思恐怕是要即日出发,你们先回去收拾东西。”
吴丰作为副将随行,松烟也要回家收拾江铣的行装。
松烟忙道:“五郎不回家了吗?”
江铣摇摇头:“我还要去一趟刑部。”
江铣是右卫中郎将,巡查城关本属份内职责,再有家中走失逃奴,托请两县公廨虽是过于声势浩大,可寻人之事也是县衙份数,并无逾越。
只有触犯夜禁这一条,是证据确凿的实际指控。
按大秦律例,触犯夜禁者,笞二十,深夜惊马则再加十下。
大军开发之前,他得先去刑部领了这三十笞刑。
三人正要分别时,江铣鼻尖一凉,抬头望去,漫天轻雪如絮飘然落下。
下雪了。
江铣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应当是……”松烟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吴丰抢先答道,“今日是二十一,冬至了。”
十一月二十一,今年的冬至。
飞雪落下,大道两边的行人都驻足观看,啧啧称奇,今岁地气热,都以为长安不会再下雪了,谁料竟在冬至这日。
江铣望着飞旋的雪花,微微出神。
今日也是他的生辰。
孟柔曾说过,要给他再做一碗长命面。
终究是没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