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怎么来了?”孟柔起身来迎,往她身后张望,“不是说阿弟也来了,怎么没见?”
“嗐!看门的差使非说外男不能进后院,阿壮就干脆吃酒去了。”何氏道,“可真是奇了,这里是你家,阿壮是你亲弟弟,怎么能算外男呢?”
孟柔不知该怎么说,幸而何氏只是顺口抱怨,很快又自顾自笑开来。
“这也难怪,长安的规矩,自然与咱们安宁县的不同。”
是啊,长安城里的规矩,是有许多不一样。
孟柔低垂着头,心里像堵着一团缠绕着的麻绳。
“阿娘和阿弟是什么时候上长安的,现在可有落脚的地方?”
估计是没有的,孟家别无远亲,母亲何氏娘家也没人,大概上长安来也只是为了探望她。
孟柔先前听傲霜说过,长安日落后有宵禁,每日黄昏时的鼓声就是在通告各坊关闭坊门,宵禁期间有左右侯卫巡夜,若有行人滞留行走,会被当场射杀。何氏来的时间太晚,眼看着就要日落了,孟柔去格栅里拿包袱取钱,想让何氏赶快去西市找家客店落脚。
何氏拿了钱,却满脸的不愿意:“家里这么大地方,随便找两间干净屋子给我和你弟弟住算了,何必白费钱。”
孟柔拧着手指,不知所措。
别说其他屋子,就连她现下住的这间屋子能不能留旁人住,她也不清楚。
何氏一看她磨磨蹭蹭的样子就烦:“你要是不能拿主意,那就等江五回来再说,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能有把丈母娘和小舅子往外赶的道理。”又问,“江五什么时候回来?”
孟柔摇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家郎君去哪了你也不知道,你可真是……”
珊瑚忙打圆场:“亲家娘子是要长留还是短住,要住多久?”
“对对对,”孟柔忙道,“阿娘,你还没说来做什么呢?”
若只是短住几日,去求一求大夫人,再不然求一求戴娘子,或许能成。
何氏瞥一眼珊瑚:“我和我女儿说话,要你一个丫头插嘴?出去。”
“阿娘,珊瑚她不是……”
孟柔想辩驳,又被何氏的眼神定在原地,珊瑚看出何氏是想支开她,便低头告退,出门时还不忘把门关起来。
何氏这才顺了气,对着孟柔恨铁不成钢:“你啊你,竟连个丫鬟都能拿捏住,真是有福不会享的命。江五不在家,别是在外头还养了个别的吧?”
孟柔反应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当然不是!五郎不回来是因为公务繁忙,不是因为……别的人。”
何氏冷哼一声,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道明来意。
“我和你阿弟这回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一来,安宁县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好待的,二来也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长安,无亲无故的。”何氏搓着手,“阿壮明年就要满十八,一直没着没落不成个样子,这两年我一直在给他相看,可是你也知道,县里女郎一听说他是个残疾,要不就漫天要价地抬聘金,要么就干脆不肯谈。正巧他姐夫如今升了大官,就想看看,能不能让江五也给你弟弟安排个小官做做,日后也好议亲。”
孟柔初时没应声,何氏推了推她才开口。
“五郎每日都在忙公事,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况且就算他肯,也不能说让谁做官,就让谁做官吧。”
更何况,江五一定不肯,他原本就不怎么喜欢何氏和孟壮。
“当然能!我可都打听过了,江五他现在是右卫中郎将,正四品,好大的官,县令也才七品呢!他又是长安的官,说不定比刺史还有脸面。你阿弟也认识字,就安排个录事、参军什么的,想必不是难事。”何氏堆起笑,“你要觉得不好说,我去说。”
孟柔没答话,何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你不愿意?”
“阿娘,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孟柔道,“孟壮才刚买了三亩良田,你们若都到长安来,家里的田地怎么办?”
何氏已经骂起来:“好啊,好啊,我可真是养出了个好女儿,你丈夫一步登天,在长安做了大官,你不想着帮扶自家人,反倒要赶我们回去耕地?!你明知道你阿弟只有七个指头,干不了重活耕不了地,就算去做工也没人要他,你自己在国公府里穿金戴银,却要我们去外头吃糟糠……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倒不如当日早早发卖了,也不必到现在还来伤我的心!”
“阿娘,我没有……”
“家里的田地和屋子我都卖了,办过所的时候就已经卖了。”何氏梗着脖子道,“你要不想再管我们母子俩,就说句明白话,我立时就走,任凭饿死在外头也不再求你!”
孟柔怔住。
当年早在牙婆上门之前,其实也有几家富户私下找何氏要买孟柔,她年岁不大,人生的漂亮,又勤快和顺,有不少人都看中要买她回去做妾,或是作奴婢也好,可因为孟柔抵死不从,何氏也就一概拒绝了。
后来债主逼得紧了,孟柔还是只能给人冲喜换聘金,何氏拿着二两金子去赎孟壮,人是赎回来了,右手却少了三根手指。
那户人家说,她赎人的时间晚了三天,一天一根手指,算是利钱。
这事何氏从没告诉过孟壮,只在孟父头七时悄悄告诉了孟柔。
若何氏早早就卖了孟柔,孟壮的手指或许还能保得住。
提到孟壮的手,孟柔顿时红了眼眶:“阿娘,你是我阿娘,阿壮是我亲弟弟,若是我能做到的事,怎么可能会不帮你们?你们要是缺钱,我把我有的全给你们,但是要江五给孟壮求官,我当真是……”
何氏也落了泪。
“你当阿娘是看见江五能做官,就也想让孟壮攀着他往上爬?”何氏摇头,“阿娘统共就你们这一儿一女,你成了家,我是不用担心了,可你弟弟……他伤了手,做不得重活,没人能看得上他,县里那三亩田,全卖了充作聘礼也不够,若不谋个体面些的身份,他怎么能成家?他若是没个好结果,我以后又该怎么去向你父亲交代。”
提到早早去世的孟父,孟柔的眼泪越发止不住。
何氏又道:“你也别说我不替你着想。人人都说嫁女要高嫁,可江府的门槛这么高,连个侍女都穿戴得比县令夫人还好,把你弟弟扶起来,你以后在家里多少也能硬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