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殿。
“育才造士,为国之本。广设学馆分明是利国利民的良策,有何不可?”
“育才造士确实是为国之本,可地方有州县乡贡,在京有太学、国子学。如今朝廷人才济济,正是施政得当的结果。何必再兴土木,劳民伤财,徒做些事倍功半的官样章。”
“什么官样章。我去岁便上表请议广设学馆,你们先是打湿字纸后说我的字迹不清要我重写,我重写了,好不容易递到你卢中的桌案前,盯着你读完了,你说你要拿回去好好审议,不过两日便又打回来,说是朝廷战事忙,无暇探讨这些细枝末节……我看你才当真做得好一手官样章!”
“好啦。”皇帝喝了一口俨茶,勉强打起精神,“众卿就事论事,莫要旁生枝节。”
薛延陀送来和重新约定岁供,漠北战事也算是完满结束,如今气淑年和,迩安远肃,当是一团和气的好景象。
可朝会却永远是乌烟瘴气。
谏议大夫马登善立时道:“启禀陛下,中不经议论几次三番打回臣的奏表,实在是……”
“好啦!”皇帝加重了些语气,“议事就议事,说这些没用的作甚。”
再说下去,反倒成了弹劾中省,马登善只得压下这口气,继续说起建设学馆的事。
“科第之设,使大秦能够广罗人才,也一绝以往‘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之风气,朝廷得以气象一新。”马登善道,“只是如今进士及第者,十有八九是学馆生徒,在朝诸位中,乡贡取士者竟寥寥无几。”
卢舍人当即打断他:“大秦地域广阔,各地州县皆有名额推举乡贡,上京参与考试者本就良莠不齐,”
“没错,学子要参考,首先便要认字,读,明理,而后才能赋诗策论。”马登善面带悲悯,“下州、下县本就贫苦,甚至有的连经都凑不齐,这样的州县就算有推举名额,也往往会被旁人寄举,就算当真有人凭本事考上了,也会因为出身偏远而备受排挤嘲讽。”
卢舍人几乎要被气笑了:“所以呢?难不成要为了他们降低朝廷选士标准,日后朝堂之上全是如你这般,不同经义只知认字的乡巴佬,你便高兴了?”
“卢卿,议事归议事,你言重了。”
皇帝有些不耐,议事归议事,若是说几句就要打起来,不如出去打完了再进来,免得碍眼。
他又喝了两口俨茶顺气,转眼瞥见站在外围,老神在在的江铣,突然问他道:“你怎么看?”
江铣还没说什么,马登善又插话道:“大将军身怀报国之志,又兼有安邦之能,陛下擢武之才,无限正庶,正如伯乐相马。天下英才广布,无别于嫡庶,亦不在乎贡生、徒生。若是能广设学馆,既能彰显陛下恩德,又能使有才之士不致空怀报国之心。陛下……”
“瞧你说的,像是只有田舍郎才能算是良马,我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住口!”
二人纷纷住口,却都不忿地瞥向对方。
皇帝深吸一口气,又问道:“江铣,你怎么看?”
江铣道:“启禀陛下,臣一介武人,学馆之事,臣没有看法。”
他说这话,看着十分合情合理,江家五郎战功赫赫,先是北征东突厥一战立了头功,而后又是吐谷浑、薛延陀,接连克敌,如今街头巷尾的,都在说他是天降神兵。
“你怎么不知?分明是搪塞推脱,拒不回话。”皇帝却怒道,“怎么,你是忘了当年如何在学中上课,又是如何在朕跟前讲述经义,辩论章的?”
江铣仍是没有回话。
皇帝像是被他激怒了,当场便斥责着让他滚出去,江铣不请罪,不辩驳,竟当真就这么沉默着走了。
众人一时惊疑不定,就连先前吵得最激烈的两人都没了话。
分不清皇帝到底是气江铣还是在拿他撒气,总之后来,再没人提广设太学这回事。
朝堂之上,当场被皇帝斥出太极殿,但凡换了个胆小的都得被吓得上吊,江铣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如常骑着马回家了。
江恒慢一步赶回来时,江铣正坐在桌前,盯着枚银花钱出神。
“江铣!我看你当真是疯了!”江恒冲进偏院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你啊你,你说说你,在家忤逆父母,在朝会竟然还敢忤逆……唉!我也当真是小瞧你了,你竟这样有本事……”
可不是有本事吗?这样的战功,却只受封了一个右卫大将军,不加朝职,不添爵等,如此功过于赏,皇帝分明是不愿赏而不得不赏。
能把皇帝得罪成这样还受重用,也算是他有本事。
江恒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计可施,绕着自己来回转了两圈,颓然倒在高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