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好就行,好就行。”徐老丈欣慰地点点头,“阿柔也算是苦尽甘来啦,这傻孩子,当时白费了那么多功夫找你的下落,磕破了头,摔伤了膝盖也不管,日日在县廨门前求告,所有人都笑话她也不管……”
江铣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嗐,不就是三年前嘛。那时候你去北边打仗,一去不回,旁人都接连回营了,可只有你连个消息都没有,生死不知,阿孟急得哟,日日上县衙门前求县令帮忙找人,求得县令都怕了她,躲在外头不敢回来。”时过境迁,徐老丈也能把这事当个笑话说,“那时候差吏不许她在公堂闹,她便堵在县衙外头道上磕头,大夏天的,胡饼那么大的太阳就顶在脑门上,她跪得浑身是汗也不肯走,晕过去好几次。
“县令怕闹出人命,最后还是让她进了门,却告诉她这事不归县衙管,指了路让她去军府。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军府里都是大老粗,那地方是她能去得的吗?我们都劝她别去了,只要人活着,总有回来的一天,人若是……哈哈,将军莫怪,咱们也只是不想让她再做傻事罢了,您这不也是好好回来了嘛。”
“后来呢?”
“后来?”徐老丈反应过来,“哦,阿柔那个倔性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我们劝了一晚上,可她才包扎好伤口就又出门去军营了,那地方又偏又远,只能走山路,她孤零零一个人跑过去,过了两三天才回来,还在山上摔了一跤,摔得挺厉害,胳膊上、膝盖上全是青紫,腿上还被划伤好大一条口子,差点就伤着脸……幸好我家里还存着点白药,也就是先前我家侄女受伤,阿柔送来的那些,还剩了点底,都给她敷上了才没出大事。”
“她从没说过这些事,”好一会儿,江铣艰涩地开口,“我从不知道。”
孟柔在安宁县焦急寻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因为战功,他被右迁检校中郎将,风风光光地重回长安,高居庙堂,孟柔却为了他的下落四处求人,四处奔波。
后来,她好不容易上京见到他,好不容易与他团聚。
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阿柔那个人,你也知道的,你对她好一分,她就一直记在心头非要百倍千倍地还给你,从不计较得失,还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徐老丈摇摇头。徐家世世代代住在这里,江五和孟柔是后来才住进来的,徐家人心善,那日见她一个小娘子大半夜的四处找水,说是要给病人擦身换药,便舍给她一瓢水并几根柴火,后来见她一个人带着个瘫子艰难过活,又顺手接济了几回。就这点小事,孟柔竟一直记在心里,后来境况好些,每逢年节都要送好些东西到徐家来。
饶是徐老丈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也是头回见到这样实心眼的小娘子。
“你既然知道阿柔对你上心,你以后也得对她更好些才是。”江铣的脸色越发难看,徐老丈只以为这是在心疼孟柔,“对了,有孩子了没有?”
江铣沉默着摇摇头。
“哎呀,你们都成婚多少年了,怎么还没有个孩子呢!”徐老丈当即背着手,摆出一副长辈姿态,“就算公事再忙,也得顾着些家里才是。不过,你们俩都还年轻,来得及……虽然还来得及,但也得抓紧些了啊!”
江铣只是沉默。
他冷着脸不说话时很有几分气势,徐老丈絮絮叨叨一通,也没什么话可说了,搔了搔头发,问江铣这趟来要做什么。
“将军是要取什么东西吗?”
院子荒败成这样,就算真有什么贵重东西,只怕也早叫人给摸走了。
江铣方才原本看一眼就要走,现下却改了主意。
长途奔波了这几日,就算他不休息,马也该歇歇脚。江铣摸了摸身边的战马,问道:“能否暂时借您的地方栓马?”
“当然能,你难得回来,好好待一会儿再走吧。”徐老丈连忙道,“我家里还有些草料,是喂驴子拉磨用的,这马能吃吗?”
江铣看过草料,点点头,谢过老丈,在院门前驻足好一会儿。
铁锁生锈,木门开裂,江铣没费什么力气便进去了,靴子缓缓踩过枯枝落叶发出破碎声响,进到内屋,果然又是一大股破败气息。
正堂一张桌案,两张椅子,往左是卧房,往右是厨间,这样小小的一个屋宅,他同孟柔竟然住了快三年,三年,一千多个昼夜,他同孟柔就像这世上再普通平凡不过的一对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温饱费劲脑筋,有过分歧也有过争吵,记忆中更多的,却是买不起炭火的时,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的那些冬日。
长安里随便一块地砖就够他们十辈子不愁吃穿,这样的日子,他同孟柔竟然过了三年。
走进内屋,里头的木床空置这么久,一碰便摇摇晃晃地要散架,江铣毫不在意地坐上去,躺下来,他躺在床上,就像曾经他无法动弹,无法行走的那些日日夜夜,他就是这样忍耐着日出和日落,直到孟柔回来。
在安宁县的三年,头两年最为痛苦,那时候他腿骨被打断,腰背上也全是伤,坐都坐不起身,连想要自尽都做不到,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孟柔想尽了办法给他找医工,烧符水,弄些莫名其妙的偏方用在他身上,没能起一点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