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一身白衣,并不是衣袂飘飘的长衫,而是短襟。双层白鞑子交叠,两肩轮廓像飞檐一样比躯体多出一小截。腰部是一条白色纹路清晰的腰封。用一根玉环挂带从后往前系紧,多余的飘带儿垂在腿间。手臂,更准确来讲是小臂,有着和腰间白色腰封一样精致清晰的纹路。 整个人仅就衣着而言,飘逸又有力量感。 她瞧了一眼,愣住了。 “韩陌?” 男子单手拎着马缰绳,听到她的呼唤居高临下看,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他似乎对她熟识,但他们之间好像又没那么熟。所以张了张口,半天喊了一句:“姑娘。” 花惊初愤怒的拍了一下大鼻孔的长脖子,后者疑惑地看向她并重新扬起高傲的头颅喷气。她看到了它的鄙视,可视若无睹,照样又揍了一下,狠狠道:“大鼻孔,你的主人是谁?你看看现在骑在你身上的是谁!你个叛徒。” 高头大马焦躁不安的跺了跺蹄子,它似乎能理解“叛徒”两个字,以及身为主人的那一股子愤怒。它终于不用鼻孔看人了,垂下脑袋。 “不怪它。”韩陌骑在马上,一只手轻轻拂了一下马的鬃毛,道:“今日辰时,在下见它在街道上狂奔,显然是受了惊。”短暂停顿后,继续道:“……在下瞧着它有灵性,虽然在巷口徘徊但似乎是寻找某个地方。于是便骑上它,任由它自己走……后面呢,姑娘就知道了。我们来到了此处。” 撒谎不打草稿! 白屿就在旁边跟着,只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白衣公子身上,所以无人注意到马屁股后面还跟了一个他。现在心里一个大写的“服”。 谁能想到臭脾气、任性不肯喝药,平时一副冷脸的自家太子——韩陌,竟然能一边微笑着一边说出这种谎话!分明是他让白屿去天衍院的马厩将马偷出来的!一整捆甘草都吃完了这畜生才听话。 也不是什么“老马识途”和“偶遇”,就是公子故意设计的!他心里郁闷。所有的活儿都是自己干,干好了没啥奖励,干不好还得挨眼刀。这叫什么事儿么。 听了韩陌这番话,花惊初神情露出一点歉意,感谢道:“多谢公子。”但目光从未和他交集。水牢一夜后,她始终对他有一种害怕被发现、被抓包的畏惧感。 韩陌察觉到了她的回避,也察觉到了一旁围黑狐裘毛绒围脖的年轻男子那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目光。他回了个微笑,继续道:“姑娘,这位是?” 花惊初介绍的很简洁:“安国公世子,贾钰。” 贾钰在她面前会刻意伪装成无害的样子,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睛清纯无辜,可不代表他对任何人都这样。他立刻挺直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魁梧强壮。 虽然马上的白衣公子,令他有一种下意识的臣服感。但他身高七尺自觉不逊于对方,再加上自小从公爵府中长大也是贵族。所以看向韩陌的目光充满了挑衅,道:“哦,礼尚往来。那袅袅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谁?看着面生,不像是本土人。” 花惊初头都没抬,心虚地摸了摸大鼻孔的嘴皮,回答得更简洁了:“韩陌。”顿了一下,心里觉得不妥又补充道:“风月城,韩九公子。” 两个男人的目光对视。 “噼里啪啦”像是有火光在爆发。 但他们表现得非常自然,尤其是韩陌。 他声音清冷而柔和,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压力令听者下意识集中注意力,但也不那么强势不至于产生腻烦。他道:“我看姑娘一副要出发的架势,可是有急事。” 握草!花惊初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来一炷香之后的考试。下意识回应:“不聊了,不聊了!贾钰你快走吧,你也是。我中午还要考试啊!”欲哭无泪,赶紧往轿子里钻,蔓春把袋和包裹递给她。 “等一下。” 韩陌的声音:“不如我送姑娘一程。” 花惊初刚坐到轿子里,一听,立刻将小脑袋钻出帘子道:“对啊,大鼻孔!”正要说,那不劳烦公子了我自个儿会骑马。可她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韩陌就拉住了她扒在轿门上的手,用力一拉。 与此同时,韩陌重重喊了一声:“驾!” 这一声比之前的洪亮清冽,竟有一种强大的威压。大鼻孔远比人类敏锐,立刻识别出信号疯狂朝前奔跑。花惊初就像一个纸风筝似的,“咻”一下被带飞。 一切发生的太快,别说她自己,身边的贾钰和蔓春也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贾钰在身后喊:“袅袅,你!”蔓春大叫着喊:“小姐!注意安全。”然后风声就代替了一切,两边的景物嗖嗖往后移,他们已经骑马跑出了巷口。 就在这个时刻,花惊初惊诧于自己满脑子都是——小说画本
里,男女同骑一匹马,不应该是女主骑在前面被揽在男主怀中吗?为什么我是被丢到马屁股上,还没脚蹬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腰,一边胆战心惊怕掉下去,一边“啊啊啊”大叫呢? 路上行人只见一匹马风驰电掣呼啸而过,“哒哒哒”有节奏的马蹄声和女子“啊啊啊”尖叫声混在一起。很快他们就跑完了一条街道,来到了主路上。 马终于减速了。 她整个人也快脱力了。 花惊初浑身都是汗,半倚在他的背上。将身后的包裹解下来抱在胸前,充实感让她好受一点,可他似乎有些不自然。 再往前一条街就是考场,这边堵了好多轿子。骑马倒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们在人群中和轿子空隙间穿梭。大鼻孔的速度很慢,这会儿应该是骑者最舒服的状态,可她明显观察到——他的姿势反而越来越僵硬了。 花惊初终于忍不住,小声嘟囔:“你怎么啦?” 她不敢太大声讲话,尤其是和他如此近的距离,好像大声讲话就会被发现水牢一夜和下药的始作俑者是她。 韩陌微微侧头。 她见到——他如玉般白皙的侧脸,鼻梁上微微渗出薄汗。脸颊也是一种不自然的红晕。上天竟然会塑造如此清冷的美人,他精致的下巴紧绷,眉毛根根分明被汗水濡湿后带着一股勾人的魅感。只是他那双雾蓝色的某种一丝无奈和谴责,像是在说,“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一只手指向自己,花惊初有点惊讶。在他略带斥责的目光中首先是怂,怂完了下一秒却膨胀起来。想要掩饰得嚣张道:“我怎么了?你这什么表情好像我侵犯了你似的……你可别啊,我怎么会……你别真误会了。” 越说越乱,越说越心虚。两个人各怀心事,但同样都脸颊爆红!一个赶紧扭回头,一个赶紧低下头。低下头的人心虚加好色,心跳个不停。扭头的那个人神情复杂,一脸难以言说的羞恼和压抑,咬唇勒了一下缰绳。 速度快的时候,重力向后还感觉不到什么。可马速度一降下来,韩陌就感到身后有一个粗硬的东西在不停顶他,而且还是十分私密的角度。 都是男人,哪里不懂? 他立刻想到了什么,红着脸咬牙,觉得既屈辱又难为情!可这种事对于他来讲,无异于暴露自己的弱点。于是只能挺直腰尽量远离,可她偏偏贴得更近,那中一戳一戳、被一顶一顶的感受就更强烈了。 忍耐了很久,直到她问出来那句话“怎么了”,韩陌当她是意识到了不妥不会再这样对他,可紧接着她那种肆无忌惮、张牙舞爪、有恃无恐的回应和举动,又让他立即明白—— 她就是故意的! 怎么能,用这种方式? 韩陌承认自己对这个女孩的了解还流于表层,实际上她还是那个水牢中对他上下其手、不知廉耻的女子!他对她的好感似乎下降了,但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他第一次觉得憋屈。 “好了,就是这儿。” 花惊初看到了考点,周围有不少衙役在维持秩序。他一勒缰绳,马停住了。她是觉得大鼻孔这么执拗难驯的马竟然对他如此顺从有些奇怪,但马上要考试了,想这些无用。于是翻身下马,仰头笑着感谢道:“多谢公子啦。” 韩陌冷脸:“……” 她:?? 刚才那么温柔的一口一个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冷漠?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花惊初挥手的功夫,尘土飞扬甚至有灰尘飞到了她嘴里。一人一马直接跑远了,留下来的似乎只有对她的嫌弃。 “莫名其妙!这个男人,真是莫名其妙!”她抱着包裹,里面装着笔试用的纸张砚台。硬物硌得她不太舒服,又换了个姿势,拎在手中。 往周围看学子们正井然有序的在排队。 陈宝珠打招呼:“嗨。” 她凑过去:“嗨。” 啥也没说呢,陈宝珠一下将她拽进队伍里,排在前面的位置。花惊初汗颜,小声嘀咕:“这不好吧。”得到的回应是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