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靳还没退役的时候,偶然刷到了一位名叫“ar”的小主播。 那时小主播应该才刚成年没多久,面容青涩,在镜头前放不开,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鲜活似梦中溪水的墨瞳却炯炯有神,不太熟练地欢迎新进来的观众。 所谓欢迎,其实只是念顺口溜一般读出在线水友的网名,并没有热情地与观众闲聊。 她的大部分精力贯注进了游戏里,兼顾p城混战和挑弹幕拘谨回复的同时,操纵鼠标键盘的手还能做到不慌不忙,几乎零失误。 林靳当即起了兴趣,在小主播单调枯燥的直播间待了一个星期,越看越觉着惊喜。 ar的号上发的视频数量屈指可数,是个妥妥的新手玩家和新人主播,但经过为期一周的挖掘,他发现小主播的进步堪称神速,心态稳得可怕。 尽管经历上百次的落地成盒,连播12小时流动观众人数不过5,小主播都没有抱怨过一句话,淡然地开下一局,将输赢名词放在无足轻重的位置,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唱独角戏,不管不顾。 他也看出了小主播的目的—— 训练出本能记忆,把技巧变成独有的技术经验。 这个主播,很有潜力。 林靳断定ar值得栽培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发表评论弹幕,暗戳戳地做点拨指导,用尽可能尖锐犀利的语句,以此让小主播清楚认识到她犯的那些小毛病的严重性。 三年前,少女还是黑长直发型,挨完骂会一个人偷偷拭泪,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实际上眼眶都是红的。 她那时喜欢穿白色睡衣,戴着有兔子垂耳的帽子,乖得过分。 皎如霜辉,温如玉粹。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林靳不曾放过小主播公开发布的任何一局游戏视频和直播,做细致的全盘分析,看着小主播改掉一个又一个常规错误来堵住他的口。 如今的ar已经不需要他那三言两语的指正了。 那天他迈出回归赛车场的第一步,正巧撞上ar的户外直播。少女已然长开了的容颜如潋滟秋景,绰约身姿耀眼夺目。 他陡然惊觉,三年弹指光阴,在这片刻恍惚中一闪而过了。 难泛波澜的生活俨然成为一湖死水,ar的存在成了投掷进去的石子,涟漪荡漾。 不善言辞的小主播,如今成长得口齿伶俐,活出了人间清醒的模样,几句话就扶正了他摇摆不定的心思,促使他不再逃避,有勇气重新出现在车赛起跑线上。 他自认没资格做对方的“黑粉”了。 论悟性高低,他甘拜下风。 按理说,完成了养成任务,他也该断掉和ar的接触了。 他一开始不是没动过把ar拐进f念头,思虑一番后,他又觉得应该让ar自由发展。 可计划走到最后一步,他突然反自己的悔了——他还想继续靠近ar,继续和这个吸引他无数次的小主播相处下去。 公路赛的失误他没有着急解释澄清,毕竟真实原因过于离谱,他总不能实话实说: 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没有金钱交易往来,只是因为关注三年的小主播突然现身观看他的复健比赛,他一时紧张导致估算出错。 先不说圈内人会不会被震撼住,若是让ar知道了,恐怕会对他退避三舍。 不知不觉,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林靳凝视着欲晓的东方,眼里似乎只剩下望不尽的边际。 陌生的通话铃声搅乱了他的思潮。 视频通话的功能林靳极少使用,他不由一怔,分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ar找他帮忙来了。 他的眼底流露出几分难以捉摸的精光,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随后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在通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几秒,林靳坐在椅子上,微微低垂着头,将手机拿近,镜头对准桌面,点了接受通话。 收手的一刹那,他一个不留神,手机被连累拖了下去。 …… 好不容易把支架调整成合适的角度,视频通话四个字已在手机屏幕上停留许久。万事俱备,沈邱川迟疑一霎,心一狠,按了下去。 屏幕上第一时间显示出她的脸庞,她有些不习惯,看自个的脸老觉得膈应,于是把主画面切换成了devil的。 等待接通的一分钟,她尝试独立琢磨明白五花八门的设置选项,在几个软件来回切换。 琢磨的方式是乱点一通,最后恢复默认,不如不琢磨,浪费时间。 已接通的震动声在
瞬息间响起,沈邱川将视线转移到用支架固定的手机上。 画面闪烁卡顿,昏花扭曲,伴随嘈杂的哐当声,似乎是手机不慎磕在了地上,猛地晃动两下,稳住了,正面向上平躺。 黑屏,恢复。 devil许是特意去开了灯,画面亮堂不少,终于明晰了。 整洁无杂物的白色桌面,两个显示屏各自现了一半。 而后一只手凑近来挥了挥,可能是想确认她能否看清,总之无论如何,绝对不可能是在跟她打招呼,她有自知之明。 瘦削而修长的手指入镜,骨节分明,淡淡的青紫色脉络覆盖在手背,皮肤净白到近乎产生失帧的效果。 稍加用心观察,就能发现这双手掌心指腹有些粗糙,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养尊处优。 “你可以开麦吗?”沈邱川一点弯路不愿意绕,直言问。 好奇心人皆有之,很正常。 况且,她是替水友行事。直播间里天天都有人刷屏说一人血求d爷的真身真容真声。 她要是再冒昧一点,就不是让d大爷开麦了,干脆让d大爷开播算了。 明明打着视频,devil仍然采取输入字的沟通方式:[你希望我开?] 废话,不希望她问什么问。 沈邱川的一句“没有,我问着玩”还在喉咙处停留着,尚未成型化实,devil就找理由敷衍拒绝了她: [抱歉,不太方便。不过我打字应该跟得上你的说话速度。] 她点了点头,虽然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但不免有遗憾,心里说不上是什么别般滋味:“你开始吧,不用讲解,我直接照搬你的步骤操作就行。” “但需要用手代替屏幕里的鼠标键,每进行一步就指一下。” 不然她找那个白色小三角都得找半天。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提了个多此一举的愚蠢要求。 当devil的手占据大部分画面空间时,她更容易走神了,禁不住诱惑,还手动截了几张图,导致连续三次心虚地开口让devil跳回上一个步骤。 好吧,不止连续三次,现在是四次了。 沈邱川弱弱道:“能不能……” 突兀的,使足了劲的敲门声横空插入,响彻屋子,不停歇的宛若索命魔,她的后半句话隐没在毫无节奏的剧烈砰击和门外人气急败坏的叫喊中。 听不清具体在喊些什么,但无疑是在骂她,且一定骂得很脏。 她招谁惹谁了。 激烈不断的动静声传到了devil那边,ta体贴地停下动作,两只手搁置在黑轴键盘前,无措地绞着,坐姿端正,安分得像上公开课的小学生,无比省心。 沈邱川的脸在转过身的那刻由多云变阴。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开了门,无差别攻击:“我这门价值一万五,坏了你得按双倍赔。” 反正是她花钱买的东西,在她心里都无价,她想说多少就是多少。 外边的中年男子明显一愣,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中,似是没想到屋主开门这么干脆,反应过来后忙恶狠狠瞪了沈邱川一眼: “你休想讹我!” 中年男人的嗓门大到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的地步,从外形看已经有秃顶发福的迹象,邋里邋遢,满脸胡茬,脖子上有一大块溃烂骇人的紫红色疤痕。 他的视线在门上徘徊,在怀疑沈邱川的话的真实性。 过了会儿,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目的,嚷嚷道:“你包裹里的蟑螂爬出来了,到处都是,你说该怎么解决吧!” 包裹?沈邱川心中升腾起不祥感,目光转移、搜寻、锁定。 地上的确有个破损的快递盒。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这个大小、这个包装的快递盒,她在半小时前见过一个一模一样、完好无损的,在一个桀骜难驯的快递员手里。 沈邱川似笑非笑:“这蟑螂战斗力挺强的,是吧。” 小强再强也是小强,能给硬纸板咬出这么大个口子?当她三岁小孩? 偷人快递还想倒打一耙占便宜。 幸亏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跟你扯这些。你买的蟑螂现在跑进了我家里,我找你要点清洁费用和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沈邱川被整笑了。 究竟是谁讹谁啊。 为了速战速决,她装模作样地朝屋子内喊了一声:“老公,拿菜刀来,最大的那把。”
中年男人后退一步,有点忌惮,但不多:“现在是法治社会,老子才不怕你!有种你就砍死我!赶紧拿钱!” “着什么急,你刚说……这是你家?” 沈邱川怕露馅,将话题转移到中年男人身上,好让他忘了莫须有的“老公”。 中年男人点头。 沈邱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信,证明一下。” 闻言,中年男人怒气冲冲的大跨步走过去,把钥匙插入门锁孔里。 转动两圈后,他得意洋洋的把门大打开,以此向沈邱川展示证明。 中年男人的身体还没完全转回去面对沈邱川,他的余光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脚边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