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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燕京(十四)

一夜无梦。 这岂非是个任何人都不太容易做梦的夜晚。 无忧山庄。 山庄上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月色笼进窗棂,这窗棂下曾卧过一位少女,海棠般春睡不醒。 现在榻已空,人也已不在。 欧阳无忧却望着那张空空的床榻,已经看了很久。 “公子的眼光一向很好,她虽然不是那种第一眼的美人儿,但我若是个男子,久而久之也必然会喜欢上她的!”一位白衣女子这时缓缓走近,望着欧阳无忧此刻入迷的眼神,眼中的妒忌一闪而过。 “空月,你何时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欧阳无忧浅声问道,他抬头看了看眼前人,遂又将目光转向空榻,仿佛再看多长的时间都不会厌倦。 “公子心思全在那位姑娘身上,自然不会在意奴婢生死!”空月幽幽道。 欧阳无忧眉眼一挑,转身,一股邪魅自然然漾在嘴边,他伸手一勾,空月柔软的身子便已倒在他怀里,“如何?吃醋了?”一根手指轻佻至极的在空月耳根上轻轻一扫,空月本来苍白的脸上顿时出现一坨嫣红,“公子,你……”她娇羞地低下头去。 “乖,去房里等我!”欧阳无忧徐徐一笑,空月红着脸快步跑了出去,屋内再度剩下一人时,欧阳无忧脸上残存的笑容猛如被刀割断,一点点遗落在夜风中。 月光映照着院子里的青石,月光如水在青色的石头上流淌。 他忽然足尖一点,已如灵蛇般跃上屋顶,站在疾风中,站在一轮圆月中。 圆月中已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黑发披肩,麻衣后露出一截剑鞘,人在几米之外,剑气已透空森冷传来,他的人便也如一把上古的宝剑。 “把小梳还我!”沈哭遥立屋顶,已冷冷出口。 “原来她叫小梳!”,欧阳无忧静静笑道,脸上神色一时莫测,不知是怜悯还是狡猾。 “恶贼,你休折辱小梳,她在哪?”沈哭大怒,剑刃微抖,刃上折射出一片寒冷的月光。 “若我说她人已并不在无忧山庄,你可肯信?”欧阳无忧话音未落,已觉剑气即在喉侧,沈哭的剑锋就要割破他的喉咙。 他的身子忽然向后一荡,几个翻跃,飘飘然间落在无忧山庄外的小树林中。 沈哭一个鹞鹰展翅,已紧随其后进了树林。 欧阳无忧忽然在他前面停下脚步:“如果你今夜想要杀人,此处会比较合适!” 沈哭一愣:“为何?” “因为赠我无忧山庄的人,本希望我至少在那里的时候能得些快乐。” “一个人若死了,他自然再不可能知道快乐是何物!——你交出小梳,我不杀你!”沈哭冷冷道。 欧阳无忧望着沈哭,不再说话,同样的话,他不说第二遍。 他看到沈哭的蓝衣忽然象潮水一般地鼓荡起来。无风,他身前那棵树上青翠的树叶子却忽然一片、一片地疾疾落下,霎时,只余冷清清的几根残枝挑着一轮斜斜的圆月。 沈哭的剑指向他,剑气喷勃欲发,欧阳无忧的白衣被剑气穿透如一只无处可逃的白色蛱蝶。 欧阳无忧的眼神却瞬间发亮,眼中颇有欣赏之意。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折扇,一把看起来很寻常的折扇。 这把折扇当然极不寻常。 即使他知这场对决生死未卜,他的姿态依旧是优雅的。 沈哭像一把世外冷漠的剑,他便是一个生,谈笑间杀人的生。 刀光剑影中,他们的身形已变幻了几十次,他们的招式也变幻了上百次。他们的人在一团月光中滚动,周围的树木便像经历一次浩劫般纷纷折倒,树林中只传来树枝划过稀薄空气的咔嚓折断声。沈哭忽然跳出战局,他站到一边冷冷地看着欧阳无忧:“她若不在这里,此刻应在哪里?” “你竟又开始信我?”欧阳无忧缓缓笑道,一番急战后,他的气息已乱,但他的样子依旧很优雅。 “换做一盏茶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但是现在我忽然觉得你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坏。” “噢,这倒怪了,为什么!”欧阳无忧笑,“为什么?” “因为你直到此刻都没有使出你们白驼山的杀招!”沈哭冷冷地看着对手,片刻,略带着担忧的目色侧过身去望着漆黑的夜幕,叹道,“也因为我没有时间可以耗在你的身上!” “看来你的确很关心她。”欧阳无忧叹道,“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绊住的样子,其实都是一样的。” 沈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住欧阳无忧的脸:“但是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却

一定会回来取你的性命!” 欧阳无忧漫懒一笑:“那么无忧便在山庄中静候大驾。” 沈哭按捺住性子:“所以她在哪里?” 欧阳无忧又一笑:“她既然一直和骆姑娘在一起,你为何不去问问他!” 沈哭眼角一裂:“我自然问过她,但是她却连一点点都不知道!” 欧阳无忧的笑容忽然变得微微奇怪:“女孩子的心事本来就很奇妙,她当然不想看到她喜欢着的男子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哪怕那个男子曾经狠狠伤害了她的心。” 沈哭面色陡然定住:“康王孙!他何时和她们扯上关系的?” 欧阳无忧朗声大笑一声:“女孩子的行事岂非一向都是匪夷所思的,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康王孙带走她们只是为索还晓色春居图。” “晓色春居图又是何物?”沈哭目中更一惊。 无忧山庄的少庄主却并没有回答他,他已自顾自往自己的山庄里走回,他既有女人和美酒,他更是一个男人,所以为何还要久留在另一个聒噪的男人身边! 琴声乍起,如潮水猛击石、破空的飒爽之声,徐久后渐渐平息,又似空山溪水潺潺,缓缓归入平静的湖面。 欧阳无忧的指尖依旧留在琴弦之上,神思却仿佛徘徊千里之外。 沈哭自然已离开。 但沈哭从前一介武夫,人在离华岛不过六年时间,如今却已可以跟他平分秋色。 欧阳无忧不使出白驼山的杀招自然是因为他本以为他不需要使出白驼山的杀招。 他当然错了。 他弹琴的左手停下的这段时间,便有一件物事缓缓从他衣袖中爬出,缠上他裸露在外的细长手腕上,此物通体金红如火,额头嵌的两粒绿豆大凄碧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冷发亮,血红的信子长长地一缩一吐。 这当然就是沈哭口中的白驼山的‘杀招,也是白驼山每一个人自上山的一刻起,每个人手中都开始蓄养的一件宝贝! 江湖上想要别人性命的人太多,任何人能活到最后当然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此良夜如此月。 但这夜果真便就是良夜? 另一张竹榻也是安置在一片月光之下。 这张榻的旁边也是有一对眼睛在看着。 康王孙望着榻上的少女黛眉,无忧山庄的迷药虽厉害,她却也已该醒了。 他鲜少有暇余的时间,今夜却出奇在月亮下等一个人等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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