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处有卖面具,你既打算藏着就记得买个带上。”万筠松扔出一袋钱就转身走了。
越昭自是信她,左右她身上从不带钱,理直气壮地接过钱袋子,在街道转角挑了个街上最常见的狐狸面具,难得浮生半日闲,若不趁此悠闲逛上几日便是辜负了这好天气。
这条街她似乎从未来过,大概是京城官宦所居之地,街道上几乎不见摊贩,鲜有的几间商铺装修豪横,瞧这也不像普通人家能逛得起的模样。
越昭转了半天晕头转向,她随机抓住一个路人,腆着脸随手指了间宅院问道:“敢问兄台这是哪家的府邸?”
她本想问这是什么地方,思索片刻觉得不妥,容易被当成傻子看,便换了个问题。
路人似是小厮打扮,很热心地回答她:“这是万大人的府邸。”
“万大人?”越昭怔愣,“哪位万大人?”
“朝中还有哪位万大人能住在这鸣珂街?自然是万筠松大人了!”路人一脸嫌弃表达她的没见识。
这样巧?越昭难以置信,顾不上理会路人的表情,连忙乐呵呵地道谢。
*
万筠松并没有从正门走,再次从后墙翻身进了自己家。
她的宅院里没有一应的奴仆,也没有管事的管家,只有偶尔从师兄那借来些洒扫的婆子打理并不大的院子。
院子里看着一如既往的冷清,地上十分干净,显然在她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师兄代她照顾得很好。
独自走在自己狭小清寂的院落里,她难得得放松。
只是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掐断自己陡然安静的心情,她猛然睁开眼,一记眼风扫向房,脚步放轻,警惕地徐步走向东侧的房。掌心外翻,已全然准备好应下一场恶战。
忽然房的门被一阵风吹得大开,她一掌还未使出,便听到一道声音。
“来了。”那人语气平静。
万筠松抬头,那人正站在门前,神情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师兄。”万筠见状,立刻收下掌心已运下的势,乖巧地站直。
“进来说话。”他只留下一句话就转身进了房,万筠松琢磨不清他的态度,只得跟上。
房门关上,那人径直落座中央,万筠松像是刚犯了错般站着不敢挪动。
为了采光方便,万筠松在房中用的窗户纸十分薄,常常没几日就要重新换上。此时门窗紧闭,光线仅从窗户透过脆弱的纸张照进,刚好落在中央的桌前,坐在那的人在半明半暗里面目幽深。
前日的记忆在万筠松脑中翻涌,她逐渐定下心神,眼神逐渐坚毅,缓缓抬起眼直视坐在前方的人——她的师兄,现任的刑部侍郎,苏尚潮。
“公主在哪?”苏尚潮开口第一句话问了越昭。
万筠松松了口气:“公主无恙。”
对这个回答他不置可否:“你可知你今日做了什么?”
接着语气一转,话锋凌厉,大发雷霆,手掌拍向桌:“你眼里可还有国法!”
万筠松倔强地与他对视,语气愈发激动:“国法?师兄要问我国法,那前日何祥在我的面前被申和海砍了脑袋,我向谁去问国法!”
“师兄。”她语气哽咽,“你也在地方做过总督,敢问你当日可有这样的权力随意斩处任何人,更何况是朝廷命官!”
“他的脑袋就在我的面前那样滚了下来,我看着他的血溅得铺天盖地,看着雨水混合着他的血流下台阶,就像我们从前见过的,庙里师太用水银灌注石像时那样,水银流到地上,很快就凝固了,我就那样踩着他干涸的血,一步一步地站起……”她双目失神,像被摄取了魂魄。
“国法不行,可我又能做什么?”万筠松目光涣散,无助地说。
“师兄。”她的语气逐渐平稳,只是眉间紧蹙,声音里依然带着抽噎,“我与他共事也算半月有余,虽谈不上怎样的交情,可也算摸清了他的为人。朱师兄从前与我说善不为官,那时我自以为我实非善人,师傅未教予我礼与道前,在街市生存,抢夺偷摸之事我未曾少做,但那时我只告诉自己我要活着,为了活着我学着其他乞儿行事,直至师傅领我回了白鹿院,你们教我礼义廉耻,教我善恶忠奸,可我走到今日已分不清辨不明到底什么才是礼义廉耻与善恶忠奸。”
“话本里不善之人终被唾弃,奸邪之官终为律法所治,好像人人都该是亮着一张忠奸分明的脸,好像正与邪就如渭河与泾河一般分明,可事到如今我却看不清……”
“他与我说何祥所行不轨,可他又一句话断了何祥生死而全然罔顾律法;他与我说他如履薄冰,可他又挥刀直上领着数千士兵断了何祥的性命。”
“我能如何做,我又该如何做!”
万筠松吸了吸鼻子,撇开目光:“我甚至,仅仅只是想最后尽罢故友之谊,将一个无辜之人救出牢笼。”
院子外的阳光悄悄偏移,窗子斜斜映出阳光的形状,落在了她的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