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昭没有回宫。
她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执拗地想要在街道上闲逛,即使街道上不见人烟。
在一堵墙边停下脚步,伞沿向上抬起,细雨斜风下,一辆老旧马车,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将脚边的行李搬上马车。
注意到前方有人停住脚步,女子用衣袖擦干额前雨水,抬头看向来人。
“越昭。”女子展开笑颜。
隔着朦朦胧胧的雨幕,越昭也向她微笑。
“侯毓。”越昭说。
侯毓正巧搬完最后一件物件,正要招呼越昭进去坐坐,刚要开口才想起她已不是那个可以邀请客人进屋的屋主人了,她收回伸出一半的手,尴尬地笑笑。
桃夭适时地上前,为侯毓打伞。
越昭问:“你可有何打算?”
侯毓想了想弯着眉眼说:“四海为家,走到哪就是哪儿。”
越昭垂眼道:“我该将你母亲的游记还给你的。”
侯毓摇头:“我想我也用不上它,我会自己去记录。”
越昭上前,从袖口中拿出一袋鼓囊的荷包:“一路上要用的地方多,且当我为你备下的一些盘缠,你莫要推拒,我也无法再为你准备其他了。”
侯毓看着被越昭摊开的掌心里的荷包,良久才轻声说:“好,多谢。”
她收回手,攥着荷包的指尖微微抽动。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侯毓说:“其实这该是件开心的事。”
抽了抽鼻子,她继续说:“从前他们与我说我该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如此才能嫁得好人家。他们说,莫要像我母亲一样离经叛道,丢下所有人独自离家,最终落得一个尸骨不存的下场。”
“小时候我是个乖巧的孩子,我认真遵循他们的教诲,乖顺地沿着他们制定的道路行走,我敌视那个从未见过的名义上的母亲,我忌恨她抛下我一人在大宅院里摸爬滚打,我愤恨她什么都没给我留下,让我一无所有地艳羡其他拥有很多很多爱的堂兄姊妹。”
“在我离家成婚前夕,她不知转托了多少人手,将那本游记悄悄送到我手中,但我自始至终都没见到她的身影。她确实是个狠心的母亲。”侯毓低头笑道。
“当然,我也很奇怪。”她说,“等到我及笈,等到我成婚后我却慢慢地记不起从前那些情绪了,从前那些翻涌的浓厚的愤怒或事恨意,现在已经淡得再难挖掘。而且,如今我甚至将重复走她走过的路径。”
“至少从这点上看,我确实不用怀疑我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和她一样无情。”侯毓看向越昭半开玩笑道。
“可是我真的不怪她了。”侯毓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撇开了看着越昭的目光。
“我偷摸着写离经叛道的故事,我别扭着一边妄图成为女戒里温柔贤淑的妻子,一边没有由头地觉得不甘心不服气。我现在真的不怪她了……”
越昭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越昭轻声说:“往后你去了哪里,可以给我写信吗?在我难以到达的地方,我想从你的笔下知道它们的模样。”
“嗯,好。”侯毓回应,“这样真好,你知道吗,我朝只有寡妇能开立女户,她从前孜孜以求而不能得的东西,最后竟落在了我的头上。”
越昭扑哧一声笑了,拥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真好,往后你想独自做什么再也没有人能置喙了。”
“真好啊,我再也不用被那些无理的东西管束了。”侯毓闭上眼,双臂也环上越昭,声音越来越轻。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只有微风细雨在飘摇。
过了不知多久,越昭放下手,退一步站在她面前略有忧心地问:“你不雇个车夫吗?”
侯毓神秘一笑:“我偷摸学了一些,其实这并不难,最多摔几次跤,有时候摔跤也别有趣味。”
“好,你既心里有底我就放心了。”越昭说。
一时间两人无话。
最后侯毓打破了寂静,强撑着大声地说:“也到时间了,我差不多该走了,晚了就该难找客栈寄宿了。”
越昭忙说:“那你先赶路,不过路上千万莫要太过赶忙,你初学驾车,还是安全为先。”
说完她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像是从前她最厌烦的母亲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一般。
侯毓跨上马车,摆摆手,拿起鞭绳的一瞬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下了马车。
不知在墙角捣鼓了些什么,她站起身,献宝似的将几朵小蓝花递到越昭面前:“送你一朵小花,我管它叫风雨花。”
她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补充道:“大豪百川流管它叫风雨花,经历狂风暴雨后依旧能昂扬盛放。”
越昭也笑了,伸手接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