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账?”桃夭看向桌上。
看了眼被程舟承临走前顺手整理好的账册,越昭回想了方才的情形道:“这些应是没问题的。”
“有问题的,应该是私下那套账。”她沉下声音。
桃夭见此不敢说话,低下了头退到一旁。
程舟承和得胧酒楼掌柜的速度很快,当下门外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敲门声。
随着门“吱呀”一声,首先进来的是程舟承,他还是一副好像谦逊又好像孤高的样子,但待起人来又如春风拂面。
他向越昭介绍了他身后之人,是个留着小山羊胡的讼师。
“许讼师是草民今日请来负责拟契的讼师,他也是早先时候与姬家一同合约得胧酒楼的见证人。”程舟承介绍道。
越昭看了眼行礼的许讼师,点了点头:“起来吧。”
对着讼师道:“原来许讼师是那份契约的见证人啊,今日就辛苦许讼师了。”
许讼师说了几句惶恐,越昭就自然地请大家落座拟契。
这位许讼师落座前看了眼程舟承,但程舟承连个眼神都没回他。
这些画面都落在了越昭眼中。
程舟承拱手道:“既是复写当时的契,那草民就先让许讼师动笔了。”
“自然。”越昭点头。
风擦着脸颊而过,厢房中一时沉寂下来,一屋子几个人,谁也没说话。
所有视线都聚焦于许讼师飞速流动的笔尖。
许讼师的手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磨蹭,但他自己受着几道视线齐齐的折磨,隐隐觉得脑门上渗出了些汗,却也不敢伸手拭去,只能微微屏息,写完纸上一行又一行的字。
终于写完一份了。
许讼师稍稍松出一口气。
他双手呈起刚写完的契约,程舟承接过,迅速扫了几眼就转而呈给了越昭。
越昭没等桃夭,自己就伸手拿了过来。
许讼师虽写得快,但字迹工整清晰,遣词造句瞧着也精准专业,这样的水平,这样快就被程舟承叫来了,显然是程家平时养着的讼师。
不过程家经商,常年养着些讼师也没甚么稀奇。
看了几行,越昭就微微颦起眉头。
方才打眼扫去,确实是一份十分专业的,但这仔细一看,行有些深奥复杂,句式极长,又不带标点,越昭看着有些头疼。
她原以为前几日在宫中被迫研读了几番宫规,对这样范式的句子早已习惯,可今日一看好像也并非如她所想。
但她也未曾见过其他的契,故而难以判断是天下所有契都长这般模样,还是仅是这位许讼师,或者说是程家,刻意所为。
不动声色地将几张契放至桌子中央,越昭指着其中标注的一款道:“这里的‘分股而行’是何意思?从前与姬家的契也是如此写的吗?”
越昭挑了个词句简单的,但意义不明的词语开个头阵。
程舟承垂眼:“回公主,此款解释的是公主与程家在收益之权上为六四分,此为首股。而次股便是程家全全负责其下的杂事安排。此前草民已与公主说过此事。”
回忆了下首次见面的场景,越昭发现自己当时就像是走个过场似的,好似模糊听过这些话,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又细细反复看了几遍那一行小字,越昭拧着眉,觉得有些不对头,可有好像没什么可以一把抓住然后抽丝剥茧的头绪。
脑中又浮现上回自己听到程舟承说的,永仪公主与程家六四分成,程家来打理酒楼之事时,自己好像还有些沾沾自喜,觉着自己占到了姬家的便宜,用着程家这样顺手的职业经理人。
职业经理人?
这个词从越昭脑中闪过。
可程家并不是职业经理人啊。
说起收益之权,程家也是分了杯羹的。
这番割开了收益和决策的股权模式好像有些眼熟。
但又好像和现代时她知道的那个双层股权又有些不一样,毕竟在这个监管与公司制度还未发展起来的时代,酒楼里有了决策的那个人似乎更容易隐蔽起其他的收益,而她这个对得胧酒楼完全不熟悉的人是无从知晓。
那她越昭分到的那十之六又是真的十之六吗?
越昭不禁有些怀疑。
越昭好像有些明白程家打的什么主意了。
在这套运行机制的背后,永仪公主好像又成了最初宫里那个空有其表,实际内力空虚,任何人都能来摆弄的吉祥物。
越昭再次感觉到了那日她站在永昭宫空旷的庭院中央时的刺骨冰凉:寒风吹起她层层的鸡皮疙瘩,漆黑无星的夜空下,只有她独自一人暴露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周围的一切都隐藏在阴暗的倒影里。
宫里宫外,并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