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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1/2页)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

哲之的家是在一座山的东南脚下,说是山,实际只是一座海拔才约一百米左右的小山,属丘陵。不过,山上的植被还算茂密,多是老油茶林和如插针般紧密的松树,还有灌木荆棘等;靠山边有一片青翠的竹林,连成一片的还有各种小乔木和果树。隐蔽处,有一连三间搭一偏简陋低矮的土砖瓦房,那是哲之的家。隔壁只隔一条出水沟,那边也是一连三间搭一偏简陋低矮的土砖瓦房,那是哲之婶娘的家。

正月的一天,凌晨五点钟左右,哲之的妻子小梅从梦中惊醒,急喊睡在身边的丈夫,“哲之!哲之!”哲之迷迷糊糊听到喊声,应了一声,“什么事?”小梅说:“你给我测一个梦好啵?我做了个好怕的梦。”哲之侧过脸来问:“什么梦?这么大惊小怪?”小梅说:“我梦见一条大蟒蛇从天上掉下来,我正在我们家大门口外面,我吓得赶紧往屋里跑,大蟒蛇又跟我赶到屋里,又跟我赶到房里来了。我就骇得惊醒了。”哲之笑了笑,摸着妻子的大肚子说:“大惊小怪,梦到蛇是要生儿子的。”小梅转惊为喜,说:“真的呀?要生一个儿子就好了。”正说着,小梅忽然喊肚子疼,哲之赶忙问:“疼得厉害不?”这时小梅越疼越喊,越喊越疼了,哲之这才忙了手脚,想起昨日白天婶娘还说过,算时间,应该这几天会生的,他赶紧穿衣起床,天还黑黢黢的,他匆忙在枕头下摸出手电筒,打着电筒开门出去了,他先到隔壁喊婶娘,说小梅肚子疼得厉害,婶娘在黑的窗户里面回答道:“可能是要生了,哲之,你赶快去请接生员去,我马上就过来照看小梅。”哲之应了一声,连忙转步去请接生员去,天还没开亮口。

哲之打着电筒高一脚低一脚匆匆忙忙的走路,接生员的家离他家约三里多路,多是山路。此时,路两边还黑魆魆、静悄悄、沉寂寂的,只有他自己匆匆的脚步声,偶尔听到远处有几声狗叫声。这时候,虽还尚在大正月里,因为早开春了,近几天天气又晴好,所以,尽管是凌晨天气也不觉得很寒冷。

接生员的家到了,接生员和哲之是同一个大队的,不同生产队。她不是医生,是当地专做接生的老婆婆,公社医院认可的接生员。哲之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声惊醒了接生员老婆婆,老婆婆听清要去接生,她应了一声,急忙穿衣起床,开了大门,然后拿了个小包,又回头吩咐家里人起来关门,她和哲之匆匆忙忙走了,天仍然还没亮。

老婆婆走路毕竟不快,她是想快,但她是因为在旧社会里裏过脚的女人,哪里快得了。到了的时候,天终于是蒙蒙的在亮了,只听到房里小梅正还在喊天呼地,还有婶娘的说话声。接生员急忙走进房里,先招呼小梅别喊,走到床边,然后动起手来,命令小梅这样那样的,稍待一会,小梅更是撕疼剧烈,一阵剧疼之后,“哇!哇!”婴儿的喊声震撼了整个屋宇。婶娘露出了笑脸,接生员松了口气,小梅的疼痛渐渐减轻,随着喜悦而疼痛消失,急忙问:“生的什么?”站在堂屋里听着的哲之也急忙兴冲冲跑进房里来问:“生的什么?”接生员笑着说:“恭喜会计,生了个白胖胖的儿子。”听说生了儿子,哲之喜得嘿嘿傻笑起来。婶娘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家有后,家有福。”是的,这是他家里第一个长孙子呢。此时天已大亮了。婶娘到厨房给接生员弄来了热腾腾的荷包蛋,然后又帮忙料理月母子的事,一面又高兴又感叹的同接生员闲话,“哎,家有福,家有后了,要是我哥哥嫂嫂还在世的话该有多高兴啊。可惜他们没有福气看到他的大孙子。”

哲之的命是够苦的,十五岁那年他刚刚初中毕业,下年准备上高中,没想到母亲突然因急病英年早逝,家里本来就穷,父亲又生病了,没钱医治,还哪有钱让他去上高中?只好留在家里帮着父亲料理家务,还要照看幼小的妹妹和弟弟。后来,他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看看家境好些,又于前年找了对像结了婚,成了家,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又于去年冬月患了重病,家里又没钱去县城给父亲住院治疗,终于病情恶化,父亲又离开了人世。从此,年轻的哲之才刚满二十一岁就担起了家庭的重担,而未成年的妹妹和弟弟也都成了他的负担。

今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早上,太阳从东方的天上绚丽的朝霞里高兴地露出了火热的红脸,对着盼望他的人们笑着。在蔚蓝的天空里轻轻盈盈的升腾着。初春的早晨的嫩寒被在驱赶着。树叶上冰冷的湿漉漉的露水在闪闪的光泽里被慢慢在吸干。哲之匆忙的喝了两碗婶娘煮的糯米拌红糖粥,甜蜜蜜的一抹嘴就赶快出去到处报喜去了。首先是丈母娘家,他去了,谁晓得在半路上竟然遇上了丈母娘。老丈母也算着应该就是这两天要生的,所以,是专程今日到女婿家来看的。听说生了,而且是个儿子,做外婆的当然高兴的了不得。

这两天,哲之跳进跳出都是忙,到处请客报喜,搬到生产队大屋场的幺婶娘也来了,家一大家的女戚们都到这家里来帮忙。哲之的十四岁的妹妹和十二岁的弟弟也帮着忙不迭。

第三天,是当地乡俗婴儿“洗三”的日子,就是婴儿出生三天后洗第一个澡;在这天还要特意小办酒席请主要的亲戚来参加的。这天,满屋子里都非常热闹了,小梅娘家的内戚和家的亲戚们都来了。在月母子房里,婶娘提来个小木澡盆放在床前踏板边,幺婶娘又提来了一小木桶热水还拿了毛巾,丈母娘把房里的门窗都关紧,此时房里大多是女戚,男人们都在外面玩去了。女戚们叽叽喳喳;婶娘把小梅怀里正吃奶的婴儿抱来了,婴儿“哇哇”的叫着,幺婶娘倒了热水湿了毛巾,丈母娘试了水温,然后一手接了婴儿放在水里,婴儿更加大声地哭,婶娘和丈母娘用手往婴儿身上浇了水,轻轻地拍着抹着;屋子里的女戚们都笑着,……洗完后,婶娘赶忙拿了早准备好的烘得暖呼呼的棉布片将婴儿包好,又打了些粉,然后将婴儿抱去还给小梅,婴儿含着奶就不哭了。

正这时候,忽听外面有人喊,“会计,送恭喜!”紧接着又听到叭嗒叭嗒的竹棍儿敲地面声,摸摸索索的脚步声很快就近了大门,哲之连忙出门迎接,称道:“张先生来了,快到屋里请坐。”然后将一个盲人老先生牵进房里来了。这张先生是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在坐的大家都认得他。哲之是昨日在路上遇见他了,因生了儿子高兴,便请他来算胎命的。

哲之扶张先生坐定后,吩咐妹子筛了一杯热茶,张先生接过茶来呷了两口,闲谈几句后归了正题,说:“会计,把相公的贵庚报上来。”哲之笑嘻嘻的报了儿子的生庚,张先生掐指闷算一会,开始说:“这个八字,好是好,……”哲之笑着先打断张先生的话说:“张先生,你要讲直话呢,我不听奉承话的。”张先生连忙说:“会计,你放心,我算命从来都是说直话的。”

张先生开始算命,说些术语,谁也听不懂,他说:“这个命,日主庚金,年干乙木,虽说是月白风轻格,但生得初春寒天,伤了元气,水冷金寒;春木旺,金克木为财,所以财多身弱,幸有印缓扶身,根基牢固,但印太多,土生金为印,哎,反而成了土多金埋,……到头来,怕是才不能展,志不能伸。长大身,虽生得一付好模样。恐怕就是一个假大相公的命。”

“假大相公?”哲之听得很不是滋味,插一句问道:“张先生,你索性说明白一点,什么叫假大相公?”

“假大相公啊?”张先生便随口说了几句顺口溜:

“长得相公样,生得秀才形。

心儿比天高,命又不如人。

小事看不起,大事做不成。

不成生,武不能成兵。

碌碌度一生,一个平庸人。”

哲之听得心儿都凉透了,半晌不做声,闷了一会才问道:“张先生,这孩子将来找不到吃么?”

“不是找不到吃,怕是多磨难。读时候运气差,怕读不出去。最好靠手艺吃饭。”张先生说。

这场胎命把哲之算得冷了半截腰,他强颜欢笑着,苦着脸儿和张先生又问了几句后,张先生因说有人请他去帮择结婚吉日子,急着要走了。哲之于是付给张先生算命钱,客套几句后送他出门去了。

送走张先生后,哲之又重新回到房里,先是一脸的快乐之色消失了,亲戚们知道是为算胎命的事而不开心,都纷纷劝说他别听算命先生的瞎说。

丈母娘说:“哲之你就是思想不开化,现在要想有饭吃,就得在生产队多捞工分。生了儿子是大喜事,将来好捞工分啊。读出去?城里的知识青年也要下放到农村,何况世世代代栽田种地的农民的子女,都要靠栽田种地吃饭。将来读认得几个字就行了,别人不把他当傻瓜就行了嘛。”

哲之听了丈母娘的话也在理,于是想开些了,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他才又重新高兴起来。小梅问:“哲之,儿子还没取名哩。”

哲之道:“刚才张先生说儿子五行缺点水,要抱水取名,就取名叫做春水吧。”

常言道“父望子成龙”,哲之给儿子算胎命后,他心里总有个阴影,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有出息,真不希望儿子将来果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假大相公。从这以后,哲之的心里长期疑疑虑虑,半信半疑,久而久之,儿子在他心里便成了一块心病。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十七年过去了。春水已长成一个看起来质彬彬的小青年。那时期,农村已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哲之的家也变样了,因前年国家政策要求农村逐步实行以生产队为集体的村民居民点,先搞试点。哲之的生产队是大队的试点。就是整个生产队所有农户集中到一起居住,生产队统一建房。前年生产队居民点建成了,所有农户的土砖老房子全部拆迁了,现在都搬进了新家。一连四栋全新的红砖瓦房,嵌玻璃的大扇窗,街道似的排着,家家户户通了照明电,不再是简陋低矮的老土砖瓦房里点煤油灯了。哲之的家是被安排在中间二栋,和幺婶娘是隔壁。小梅生了春水后又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国家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后,她结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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