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宁以为那次之后和沈十桉又会是几年都不再有联系,但是出乎意料的,仅仅时隔半年,他们就又见了一面。
彼时正值柳宁大学毕业,沈十桉不知道怎么得知的她毕业有一场独舞演出,他突然打了电话问他能不能来看,柳宁说当然能。
然后沈十桉就来了。他提早十分钟到达,坐在底下的观众席上,那时剧院的灯光还是亮着的,直至它熄灭,直至柳宁登场,舞台上唯一的一束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穿着轻飘飘的汉服,及腰的长发成辫在侧,她站在舞台中央,只是笔挺地站在那儿,便显得如此虔诚,与沈十桉以往见她的每一面都不一样。
十四年了,从她站在沈十桉面前信誓旦旦说出自己要学舞蹈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有十四年了。
沈十桉生出了一种时间悠远又短暂的荒谬与恍惚感,他不敢相信,原来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从未看过柳宁跳舞,一次都没有。
他们好像认识了好久,又好像没见过几面,好像很信任对方,又好像对彼此毫无了解。
音乐响起时,柳宁开始翩翩起舞,她跳舞极美,那种舞蹈应有的漂亮在她身上不费吹灰之力的展现,不仅让人感到柔软,还让人觉得有力量,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起身都好像是在与自由共舞一样,灵动,轻松,干净。
她不看观众,藏起眼睛后表达感情的方式只有自己的身体与舞姿。
偏偏又,表达的淋漓尽致,使人与之共情。
沈十桉听到很多人夸她,他就知道自己的感受没有错,柳宁的确跳的好,她的努力是看得到成果的。
演出完毕后,沈十桉也起身离开,他去了后台门口,然后给柳宁发信息。
“外面这棵大树下等你。”
他的点掐的正好是柳宁下台换衣服,能这么准一定是因为他肯定来了现场,他竟然真的来了,柳宁有一丝惊疑。
柳宁握着手机在对话框里删删打打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沈十桉眼看着顶上那儿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半天,最后过来的信息只有一个哦字。
一个哦想这么半天,沈十桉弯唇笑了。
他在外面没等多久,柳宁就出来了
她换了衣服,一件宽宽的单薄的纯白T恤,V领的设计露出女孩儿薄薄一片的胸骨,她是真瘦,仪态也是真好,随随便便套件这样的上衣,气质都绝佳。
她走近了,柳宁今天画的妆还没卸掉,被化妆品勾勒出的是一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美的浑然天成的精致脸蛋,头发也还没拆,单辫在侧,细细的发带与之缠绕,温柔的飘在那儿。
沈十桉走神了下,看着她半晌才立刻递出去自己手上的花:“恭喜,演出圆满,毕业快乐!”
他是真的很高,花束在他怀里都显得渺小,又是真的气质优越,黑色的沉肃衬衫,酡红的郁金香被他捧着显得浪漫又美好。
柳宁对时间没什么太深的概念,却在那一刻突然惊觉原来他们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远的路了,第一次见他其实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八岁,为了自己生日宴上的公主礼裙去商场里挑选衣服,然后就碰上了无聊的想发脾气的少年,她那时候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理他,她那时候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那时候以为自己以后一定会弹一辈子钢琴。
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从在他家的院子里,撇去自己所有的自尊心问他能不能帮一帮自己到现在,柳宁的心没有一刻是真的停歇下来的,那时候并不觉得自己选择的路是一条这么长的路,长到要走十四年,而直到此刻,沈十桉对她献上鲜花与她道贺说恭喜时,她的心忽然暂停了一秒,是啊,一切都迎来终点了,债务都还清了,爸爸找到了,妈妈会继续陪着她,以后再跳舞时,她可以真的什么都不用想了,只是因为热爱,只是因为享受起舞的每分每秒。
道路且长,都很值得。
柳宁接过鲜花,真心地笑了下,说道:“谢谢你,沈十桉。”
她的声音清清泠泠的,如银铃,如春风。却习惯叫人名字时格外轻一点,格外慢一点,尾音慢慢的消逝。
他们在花坛边的外围上半站半坐着,决定聊会儿天。
认识这么多年,他们是一直不会冷场的,但今天却莫名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下。
安静了一会儿后,沈十桉才看向她,说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入职了龙岩剧院歌舞团,以后会接着跳舞,接着做一名舞蹈演员。”
她很高兴,语调都透着轻快,沈十桉没见过这样的柳宁。
以前只见她倔强的一面,听她说过对舞蹈的喜欢,但都没放在心上,直至此刻看见她鲜活的眼睛,沈十桉才发现小姑娘是真的喜欢舞蹈,这一路走来她也是真不容易,这么多年,她再没向他提过帮助,可她生活过得并不太顺利,想必也是自己承受了很多,每次见面说话时都是云淡风轻笑意盈盈的,令人窥不探她真正生活着的那个世界……不过还好,也都走过来了。
宜城最出色的舞蹈生,柳宁她很争气,她也很对得起自己。
“龙岩?似乎在南城。”
“嗯。”
“打算回南城了?”
“先是这样打算的,毕竟我妈在那儿,所以我也想回去。”
“嗯,阿姨一定很高兴。”
柳宁笑了笑,“对,她很高兴。”
沈十桉双手随意地抱臂,忽然说道:“有件事儿我有点好奇。”
柳宁的耐心极好:“嗯,你说。”
“为什么自你发过那条提醒我还有一万还清的信息以后,这半年里你却再没有往里面打那最后一笔钱呢?”
柳宁愣了下,然后侧头看他,弯唇笑了笑。
沈十桉也笑了笑:“我当然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柳家欠下的债务你每一笔都还清了,却唯独剩下了这最后一笔,所以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意图,你可以说给我听听。”
“2,53,155.61。”想了下,她没头没尾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什么?”沈十桉没明白。
柳宁侧头看他,轻声说道:“你当初给我那张银行卡里的数字,直至现在我也记得非常清晰,甚至是当初只在屏幕里看了一眼就记住了。沈十桉,你说那是富人做慈善,但我觉得你更像是决定帮助朋友,哪怕当时我们其实只见过一面。如果是朋友的话,我便不想把那串数字原封不动分毫不差地再还回去,因为我觉得你帮我并非是一场交易,我需要还你的也从来不止这些,这么多年,你为我做的远远超过这一切了,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也从未想过要我报答,可是我在乎。那最后的一万我一直没还,就好像在名义上我的确还欠着你东西一样,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向我开口,我也会和当年十六岁时的你一样,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拒绝你。沈十桉,也许你永远都不需要这个承诺,但这个承诺在我这里永远都有效。”
沈十桉对上她的眼睛,蓦地败下阵来,笑了下:“柳宁,你还是跟八岁时一样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