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
讲到这里,苏陌烟还是笑着的,可是突然,那笑似是凝在了嘴角,慢慢地变冷起来。
自那日起,大姐每日都会兴高采烈地带着丫鬟去各大绣楼寻赭色的绣线,但是颜色总是离想象中的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出手阔绰,言行皆带着不同寻常的派头,自然也便引起些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
在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降临的那天,大姐失踪了。
光天化日之下,昌德侯的女儿平白在街上失踪,若传将出去,这京兆尹的官也是做到头了,于是便下令府衙全体出动,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大姐。
当然,大姐是找到了的,但是却是具冰冷的尸体。
仵作说,大姐是被掩住口鼻窒息而亡。
父亲与大哥尚征战在外,昌德侯府除了年迈的老太太便仅剩年幼的苏陌烟前去认尸。
听到这里,李霞霞蜷了蜷手指,想要攥紧拳头却是不能。
这件事光听着就让人很无力了,何况当事人苏陌烟呢。
“然后呢?凶手抓到了吗?”
苏陌烟点头:“我派出府上几个精明些的去与京兆尹负责办案的差官套话出案件的进展,终于知道了那贼人名唤冯大,是城外冯家村人,如今早已躲了出去。虽是如此,他一个庄户之人又能躲多远?很快,便查到了他的下落。”
“我先官差一步前往那他躲藏的深山,里面有两个人,正是冯氏兄弟。我堵住门口,嘶吼着问他为何要杀我大姐,那冯大说他近来赌运差,看见一个貌美又出手阔绰的小姐,误认为她是城里商人家的小姐,便想掳去敲她家人一笔,谁知她说自己的父亲是昌德侯。冯大开始只是以为她在唬自己,不料转日城里城外皆是官差,说昌德侯家大小姐失踪了……冯大害怕,想要放了大姐,又怕她回去后不会饶了自己,正在纠结中,官差进了他们村子,大姐便要呼救,冯大一时心急便掩住她口鼻,谁知……”
今夜乌云很多,没有月光,以至于李霞霞不能瞧见苏陌烟此时的表情,可是她却笃定,此时的他一定是悲伤的吧。
他声音更加轻柔,像是在喃喃低吟:“我的大姐,就是因为这样一个赌鬼而丧失了她的性命,我挥起手中的长剑,直刺入冯大的心脏,而他的弟弟冯二在一旁磕头,说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大姐死在他家,怎会不关他的事?于是,当京兆尹的官兵到来这个山洞时,地上只有冯氏兄弟的尸体,还有浑身是血的我。”
李霞霞的手冰冷,她听着苏陌烟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么一件痛彻心扉的往事,心却好似在跟着他一起淌着血。
“虽是这样一桩案子,然而我毕竟是杀了人,京兆尹不知该如何去判,便启奏了陛下,父亲也在这时赶了回来,他说,他愿放弃爵位,带着家眷搬离京城,只求陛下不要治我的罪。然而陛下感念父亲与大哥劳苦功高,而且这次出征,大哥还受了重伤,便免了对我的刑罚,昌德侯的爵位依旧会还是苏家的。父亲叩头谢恩,然而却执意放弃兵权,带着家人,远离京城。”
“我问父亲,咱们去哪儿?父亲不答。我说,去乐安城吧,那里离西戎最近,我答应过大姐,日后要荡平西戎,为她长脸。”
“我去找了城里最好的刺青师傅,在后背刺上了大姐那未完成的绣品,仿佛只有这样,才好似她从未离开过我。之后,我们全家便搬到了乐安城,可是我啊,却讨厌这里。这里气候寒冷,宅子里也冷冰冰的,没有大姐的任何气息,而自从她走后,我也再不能安心的睡上一觉。我还是喜欢江州老宅,那里是我与大姐生活过的地方。”
李霞霞突然想到自己也不喜欢这里。
她的老家也是在江州,那里气候温润,四季如春。而她的爹爹遭陷害与她娘一同被发配,他们在路上饥寒交迫,死的地方,却离乐安城不远。
而她却又以商贾丫鬟的身份随着何家一同搬来了乐安城。
还有苏庭瑜,谁又说得清他不愿住在江州老宅是不是因为那里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妻子了呢?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执念。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沉浸在各自的回忆中,良久,李霞霞打破了沉寂:“你明明知道我是替何曼青出嫁的,为什么没有揭穿?”
这是困扰了李霞霞很久的一个问题,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苏陌烟没有说话,很久,他开口了,声音很轻:“成亲那晚睡在你身边,不知为什么,久违地安心睡着了。”
他顿了顿:“和你在一起,仿佛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江州。”
李霞霞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直看得他有些难为情,垂下了眼眸。
“苏陌烟,我们一起回到江州吧。”
他闭了闭眼,轻声回了句“好”。
这一夜,李霞霞就睡在了苏陌烟身边,闻着他身上那干净的草木香气,睡得安心踏实,不知他是否也是这般。
睡梦中,她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家中正庭里有着一株很大的枇杷树,她总喜欢攀上去摘果子,而娘会在下面笑着嘱咐着要小心。
而在梦里,娘的面容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化作了苏陌烟。
他在朝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