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上,一辆辆汽车在她和芙蕾雅面前抛瞄,手推车故障,马匹停在路中央,怎样都不肯往前走,热气、灰尘和干渴都令人感到疲惫,谢清嘉还能看见一个女人一跛一跛地往前走,边走边哭,泪水因沾染灰尘和沙砾而变得乌黑。
阳光越来越强烈,天气热得令人眩晕、窒息,孩童抱着母亲呜咽抱怨,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体臭和汗味。
比起课本上描述的历史事件、描述的每一场战争,被战争、被时代裹挟的普通人显得如此的无能为力,战争来了,他们只能抛下家财四处躲难,谢清嘉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股窒息、一股悲凉与一股无力感。
二十一世纪的谢清嘉最大的烦恼是为什么每天要上班,期待着每天下班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二十世纪的谢清嘉看着四周都是坐在草地上的普通人,他们想要借此休息来缓解赶路的疲惫感,还有抱着母亲哭泣的孩童........
谢清嘉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从她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二十一世纪那种每天上班,下班就能吃到妈妈做的饭,周末可以睡到天荒地老的日子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整个法国境内,人们纷纷囤积粮食,装设遮黑的窗帘,学习如何像鼹鼠班在黑暗中度日,人们已经做了准备,忧心忡忡........
林昭的中餐馆依然在营业中,虽然这个时候的生意有些寡淡,但是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林昭怕自己闲下来就会想到在丹麦的女儿、在国内抗日不知生死的儿子,她怕永远都等不到归家的孩子们,怕最后要去陌生的地方找女儿,又怕接到国内的来信说儿子战死了。
她怕。
她这段时间也忙着照顾茱莉亚,茱莉亚或许是因为担心在战场上的丈夫萨迪,在孕期晕倒了几次,林昭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她做各种各样的美食补身体。
她与茱莉亚互相打气着,两家人相互扶持着希望可以熬过难熬的日子,希望可以尽快回到那种温馨的日子,但是他们又无比清楚地感觉到——
往日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
谢清嘉和芙蕾雅随着人群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好像都感受不到时间在流动,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看见了迎面走来一个法国军团,他们拖着步枪与逃难的人并行,士兵们杂乱无章、吵吵嚷嚷地往前走,而不是稳稳地列队前进,一辆坦克车轰轰隆隆开过他们的身边,辗过留置在路面的物品,几个面色苍白的法国士兵坐在路边,头低低的,神情颓然。
谢清嘉没有想到这场战争的败势来得如此迅猛,这一幕在疲于奔命的人群中仿佛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一层层的水花,一个法国女人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朝着军团挤过去,她的身体突然迸发了一股力量,抓着一个士兵的衣服大声地问道:“谁在帮法国打仗?我的丈夫他怎么样了?!”
两眼昏花的士兵神情颓废摇头,“没有人!没有人!该死的,我不知道你的丈夫是谁?!”
谢清嘉感受到了周遭的人群那一股深沉得令她感到害怕的愤怒。
每走过一个城镇,周遭就少了一些人,人们蹒跚地步入每个小镇,眼神带着绝望,谢清嘉和芙蕾雅继续前进,两人不停步行了,天黑了两人轮着守夜和睡觉,醒来继续步行,风尘仆仆地,曾经谢清嘉以为不会用到的手枪终究还是用上了。
谢清嘉以为自己会撑不住,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沉默地与芙蕾雅埋头前行,两人从丹麦出发的时候就备了干粮,不停地走路,不停地赶路,为了能尽快地回到巴黎,在这段期间,为了保存体力,两人在这段期间很少说话,只是在休息的时候会说到了两人的生活。
芙蕾雅会怀念和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她也是在这个时候爱上了摄影,爱上了写作,谢清嘉则说起了是哥哥谢清越教自己如何开枪,在出发去丹麦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还是把手枪藏在行李箱里,没有想到真的用上了。
两人偶尔看到狼狈的对方会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在今天赶路中途休息的时候,两人坐在了路边的一个石头上休息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清嘉听到了从远处传来了一种声响,像蜜蜂的声音,就像她曾经在花园里蜜蜂围着自己的头顶,她大喊着:“弗里德.......”
不。
嗡嗡声愈来愈高亢,响彻云霄,空随即出现了六七架飞机,飞机翱翔于万里无云的蓝天,谢清嘉一手遮住阳光一手抬头看着天空中这些像十字架的飞机........她下意识地把芙蕾雅推到地上,用身体护住她。
不远处的一座石桥突然爆炸,火光、碎石和烟雾四处飞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飞机朝着人群继续降低高度,飞机引擎轰轰隆隆的,机关枪嗒嗒开火,人们放声尖叫,一排排子弹把草地打得坑坑洼洼的,人们放声哭喊,大声求救,无论是谁,只要有人把他们救出这个绝境就好。
谢清嘉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一个老妇人飞到空中又重重地落地,火光熊熊空中布满烟雾,空气里那股难闻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郁了,人们从一开始放声哭喊到最后......寂静无声,芙蕾雅担忧地扶着谢清嘉起来,“莉莉,你有没有受伤?”
芙蕾雅完全想不到平日看起来天真的谢清嘉在此时此刻反应迅速,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把她护在身下,她一边询问着谢清嘉,一边检查着,然后摸到了少女腿上........女人看见自己手上的鲜血,手抖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清嘉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受伤了,痛感姗姗来迟,她看见了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熊熊的火光、飘散在空中的黑烟,人们尖叫着、哀嚎着、哭泣着、垂死着,她看见了躺在自己身边头发发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睁着眼睛看着谢清嘉,发出垂死的挣扎的声音,她能看见老妇人的胃被打了一个大洞,鲜血渗入她的衣服,流入地上,腹部皮开肉绽........她的孙子,不过才七岁左右,哭泣着,求着别人来帮他们,帮他的奶奶........
男孩找到了与他们一起前行的一家四口,男主人和女主人已经被炸的粉身碎骨,唯独他护着的孩子在放声大哭着,他哭着,把邻居的孩子抱了出来,他抱着,却发现自己只能抱着这个还需要喝奶粉的孩子,不知未来怎么办,不知道现在怎么办。
他茫然无措地抱着那个婴儿看着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谢清嘉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又朝着这个方向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