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那妇人羞红了脸,双手都不知放在哪里,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回答。
掌柜见夫人有些忸怩,到桌子旁给两人介绍起牛肉面。
“这店是我父亲传下来的,在长治已经开了三四十年了。这牛肉面啊,讲究一清、二白、三绿、四红、五黄。”听着掌柜介绍,两人将目光投向面前的这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迫不及待地动筷。
“一清是指这汤色清味美,每日卯时一刻便将现宰的牛肉和牛骨,加上调料包火炖上好几个时辰,将肉的滋味儿都炖进汤里去。”
“调料包里都有什么啊?”韩千樾充满好奇心。
掌柜赔笑道:“这是小店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不方便外漏。贵客若是爱吃,便多来我这儿吃上几回。”
“你就别问了,快吃面吧。你这吃饭速度,没吃多少面就要坨了,还在这儿问东问西的。”韩千逸假装指责妹妹,解了掌柜的窘迫。
掌柜尬笑了两声,继续介绍:“二白是指萝卜片洁白爽口,三绿是指芫荽、蒜苗等新鲜翠绿、四红是指辣子红艳干香、五黄是指面条柔滑透黄。原先这位贵客说还要羊肉泡馍,但我担心两位吃不完浪费了银钱,就自作主张未给两位点单,若是吃完牛肉面还有胃口,再招呼小人。”
“掌柜热情热心,我兄妹二人在外却像回到家中。”韩千逸客气赞赏道。
“客人谬赞了,我就先不打扰二位用餐,有事招呼我便可。”掌柜回到柜台继续算账,韩家兄妹二人抛开那些劳什子用餐礼仪,呲溜呲溜地痛快吃着面。
韩千逸先吃完了面,端起碗吸溜几口热汤,等着慢吞吞的妹妹,听见外头一阵骚乱。原先懒洋洋瘫在路边乞讨的人都快速收拾了破碗和身边的家底,拎着拄拐的棍子,朝着小巷子里四散而逃,后面传来嘈杂的狗吠和衙役的驱赶声。路边随地摆摊的一些小贩也被驱赶走了。韩千樾从碗里抬起头,看见背靠着面馆门前柱子的那个衣衫褴褛的人还在原地躺着,一动不动。
见他对自己的驱赶和狗吠没有任何反应,衙役以为这是故意藐视忽略他们的行为,愤怒上前去推搡他,只轻轻一碰他的身体一歪就倒在地上了,发出“砰”的一声,扬起不少灰尘。触碰他的衙役以为出了人命,试探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还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流,大着胆子将两指搭在他的脖颈上,还能感受到细微的起伏。
“还活着”,推人的衙役对周遭的其他人说。
“那你抓紧把他喊醒,赶赶走。抓紧点时间,还有别的大事要忙。”看上去像是几人的头儿催促道。
韩千逸走到门口想看热闹,韩千樾也很少见到过这样的阵仗,也不管碗里还没吃完的面,跟着二哥去门口瞧瞧情况。两个走近细看,就见一个衣衫凌乱、未着鞋袜、头发干枯脏乱、身量细长的少年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年龄约莫十七岁上下,五官与中原人相比更为立体深邃,裸露在外的白皙脸蛋上满是脏污,干涸的嘴唇上布满带血的细碎裂纹。
见衙役大力地拍打着那人的身体,在他耳边高声喊叫,也没有任何反应。韩千樾出声说:“让我来看看吧,我略懂一些医术,试试能不能唤醒他。”
“不能让这人在路边继续躺着,巡察使的车架马上就要到了。看这样子也活不长了,找人丢去义庄等死吧。”带头的那个衙役对韩千樾的话置若罔闻。
“掌柜的,能借你的地界救个人吗?他也怪可怜的,我们会多付些钱的。”韩千逸问也出来看热闹的掌柜。
“这……也行吧!”掌柜也是个心善的,本可以袖手旁观,不用沾上这些晦气事,“把他带去后边院子里吧,别在前厅围着。”
韩千逸和掌柜一头一尾,拖着昏迷中的那人去了后院,两人心中暗叹:这人瞧着人高马大的,身上也没二两肉,竟是这般轻。将那晕倒的人轻放在石凳上,上半身趴在石桌上,韩千樾仔细地把着他的脉。见路边没有了影响城市形象的人,衙役们牵着狗继续向前驱散叫花子去了。
虽说在道观里只替芸香和流云把过脉、看过病,但韩千樾就是充满信心,如今为外人瞧病没有一丝胆怯。她面上冷静地把脉,心中一边暗暗感叹,这高大男子的手腕竟是如此瘦骨嶙峋,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裹着骨头,还有一圈被束缚磨破的伤痕。
“你有把握吗?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给人瞧病。”韩千逸充满怀疑地问她,引得掌柜夫妻二人惊讶侧目,韩千樾则是没理会他。
“气血运行失常,气血不能上充于脑,阳气不能通达于四末,经气逆乱,清窍受扰。他这是许久没有吃饱饭,耗尽气力所致。掌柜的,可否舀些热汤给他?”
“我这就叫夫人去打些汤来。”
在掌柜夫妻两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撬开那人紧咬的牙关,喂了小半碗汤水进去,剩下的另一半全洒在他的前襟上了,烫红了小半块胸膛。
“怎么还没醒过来啊?”掌柜见那人还是没有一丝反应,怕这人死在自己店里。
“小妹,要不我去请个医者来给他看看?”
“不必了,二哥怎的不相信我?我再扎上几针,保管他醒过来。”韩千樾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包袱里掏出针灸包来。
“掌柜的,你这儿有酒吗?”
掌柜和他的夫人面色一凝,思及可能她要酒液是为了救人,满脸尴尬地开口说:“我们店里不卖这个的……”
“那算了,我用火烤烤也是一样的。”韩千樾又翻出火折子来,没察觉到清醒站在一旁的三人中弥漫着迷之尴尬的气氛。
韩千樾先后在那人头顶正中的百会穴上垂直扎上一根粗针,又在前发际正中直上半寸的神庭穴和发际正中直上1寸的上星穴扎上两针,随后在中冲穴、涌泉、足三里等穴位上又补了几针。施针完毕还没撤针时,昏倒的那人就睁开了两只愁云惨淡的眼睛,眼神里透着麻木无助之色,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嗬嗬嗬”的嘶吼声。
眼前模糊散去,看清眼前伫立的四人,原先高度戒备的样子稍微松懈了一些,察觉头顶传来怪异的感觉,伸手想要去摸。
韩千樾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后续的动作,“头上还扎着针,你先别动”,转身仰着头骄傲地对韩千逸说,“我就说我可以救吧,你看看!”
被抓着手腕的那人很是不知所措,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路从脸羞红到了脖子。
“是我们救了你哦!衙役们看你倒在街上唤不醒,打算把你扔去义庄。掌柜和我二哥把你搬到院子里的,掌柜夫人给你喂了热汤,我给你扎了针……”韩千樾注视着他的眼睛,看他眼神还是迷迷瞪瞪的,问他:“你听得懂中原话吗?”
那人点点头,也没开口说话。
“你别动,我先把你身上的针拔了。”韩千樾松开抓着他手腕的五指,“咻咻”几下就把针拔了,放在火上炙烤了几瞬又放回针灸包里。
“你叫什么名字?”韩千逸在一旁问。
“二哥你是不是傻,他是个哑巴,你还想让他开口说话。”韩千樾想到方才二哥不相信她的医术,开口嘲讽。
“泽丰...王泽丰……”那人用他嘶哑的嗓子费劲地开口。
韩千樾有些不可置信,“我方才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