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回到家,已过午正,草草吃了点东西,即命两个侍婢——略苗条些的名云英,略丰腴些的名雨娥,云英铺纸、雨娥研墨,何侍郎吮毫搦管,要做大事了——
练字。
他打小就对古籍感兴趣,繁体字的读、写,都没问题,法——少年宫时代,练过一年半载,隶还过得去,楷则七扭八歪——隶容易嘛。
可身为散骑侍郎,写字儿不能难看呀!
别的不说,就说若和卫握瑜大美女鱼雁往来的话——须知,卫瓘以下,卫氏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法大家!自己的水平,给卫瑾做徒弟——不,做徒孙的资格都没有吧?
一看到自己的鬼画符,啥好感都败光了吧?
所以,虽然在此时代,纸张还是奢侈品,竹简还未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但这个钱,不敢省。
幸好,魏晋之交,正正是隶转楷的时代,只练好隶,一时半会儿的,勉强也可搪塞藏拙了。
落笔不过一、两刻钟,过了初初的涩滞,开始有惊喜——多年不见,俺的法,竟似自个儿偷偷的上了层楼?
愈写愈是得心应手——到了后来,甚至自觉,以俺目下水平,就是给卫握瑜做个徒弟,也未尝不可嘛!
再试着写几个楷字——也没有那么七扭八歪了!
本以为自己天纵英明,不知不觉,已量变而质变,质变而再质变,后来想明白了:怎可能?——这其实都是同姓名者留下的身体记忆!
谢谢,谢谢。
这个字儿,一口气练到了夕阳西下。
云英、雨娥都打心里佩服——俺们家主,果然是读人呢!
正沉浸翰墨,物我两忘,门房来报:有客来拜。
一听到客人的名字,何天立即搁笔,一边大声说道,“快请!”一边长身而起。
不想跪坐太久,腿脚已经酸麻,一个踉跄,旁边的云英赶紧来扶,何天搭住她的手,一笑,“没事儿!谢了!”
云英心中一跳、小脸一红:家主对我说“谢”?
何天三步并做两步,抢到门口,一边套鞋子——动作太急,险些就“倒履”了;一边回过头,“告诉厨下,备膳!家里有啥好吃的、能吃的,都备上!”
云英、雨娥对视:都备上?可就一位客人呀?
何天同客人在二门相遇,客人眉花眼笑的长揖,何天一把搀住了,动作近乎拥抱,大笑,“怎么才过来?我可是从午时等到现在!”
看官们该猜到来客何人了——郭猗。
“本想一过午正就过来给侍郎问安了——我师傅那里已经告了假;刚要出宫,却被孙虑那厮缠住了!”
何天一挑眉,“怎么?他为难你?”
郭猗笑,“正好相反——”打住,左右看一看。
“没事儿!都是自己人!说罢!”
事实上,所有仆从,从贴身侍婢到厨下,没有一个是何天本人的“自己人”,但若不是真正机密的事情,何天并不打算避着他们,这班仆从,都是昭阳殿细细挑过的——避着他们,也就是避着昭阳殿了。
“……他要请我吃酒!死皮赖脸的,就是不放手!我既没有公务,又不能够说是去拜侍郎,没法子,只好先敷衍一番了。”
何天大笑,“好!孙郎中的这个帆,转的很利落嘛!”
郭猗笑,“还不止……一会儿再说吧!”
“好!进屋!进屋!”
郭猗东张西望,一路走,一路赞,何天则说,“我自己哪有这个力量?——都是皇后的恩典!”
颂圣是应有之义,郭猗亦连声,“是!是!皇后仁德,宽恩厚典,但侍郎也尽当得起!”
进了上房,郭猗笑嘻嘻的,“方才疏简了,失礼的很,现给侍郎好好行个礼……”
一句话没说完,何天一拳砸在他的肩上,“你没蛋扯什么蛋?什么侍郎、什么问安,不过在外头迷迷外人的眼——都进屋了,还跟我来这一套?”
转向云英、雨娥,“这位郭黄门,同我——既是乡里,更是生死过命的交情!不说别的,弘训宫载清馆的事情,你们大约也听说过——若不是他舍命相救,我早就毙于杨太傅的杖下了!”
略一顿,“今后,他到家里来,你们待他,同我一样!”
两个侍婢都极识眉眼高低的,齐齐敛衽行礼,“郭郎!”
郭猗赶紧长揖还礼,“姊姊折煞我了!我一个寺人,哪里当得起?”
直起身,“侍郎,别太过了!国家名器、朝廷纲纪……都紧要的!”
何天一笑,“坐吧!”
云英去督促厨下,雨娥煮水冲茶。
郭猗双手抚膝,极感慨的,“万想不到——其实该想到的!在平阳,你就已卓尔不凡了!是我眼拙,没看出来!”
何天微微一笑,“方才在外头,话没说完——孙虑那里,还有什么花样?”
“孙虑?哦,他将我之前送他的钱都捡了出来,说要还给我,两个人你推来、我推去,争的脸红脖子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