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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终于到了李沧下葬这天。 按照前几日的恼人经历,邵代柔以为总还得要出什么茬子才对,不想事情竟然进行得异样的顺利,或许也有卫勋在旁从头盯到尾的缘故,李家人总算找不出空子作怪。 邵代柔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巨大的黑色棺椁缓缓没入地穴,李家的男丁们围成一圈,在唱诵声中一锹一铲往棺椁上盖土。 当最后一捧土被洒上,再被一铲一铲压得夯实,作为李沧而存在的人生,在这一刻,是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对于一条生命的消逝,邵代柔心中有一些感触,但不多。 这几日,她偶尔会回忆和自省过她对这段姻缘的态度,但凡李沧能给她来一封信,她都不至于会将他遗忘至此。 可是他没有,连一句托人带的口信都没有。邵代柔能理解他当初仓促决然的离开,但后面的时光呢?即便努力回忆也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光阴哗啦啦流淌过去,竟然像是从未存在过。 仔细想想,开头应该是心心念念的盼着的,从晨起一直盼到深夜,只是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这种盼是极其磨人心志的,一日一日,盼得心都冷透。 再后来,似乎就没有再刻意的等待了,过一日便糊里糊涂算一日,岁月缥缈得像雾一样,“嗖”一下来到了今天。 邵代柔也是这几日才开始琢磨,琢磨了才发现,原来李沧竟然五年都没给她来过信。 也许是因为战乱不便?也许是性格使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整整五年都没想起过她一回来。 反正不管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如今都已经是无解且无意义的回答,他人都走了,就让答案随着他去吧。 总之,现在的邵代柔,与一个含羞待嫁的邵代柔之间,是实实在在存在了五年光阴的断层。 钉棺盖土,敲锣打鼓,漫山遍野立刻响起了不真切的哭嚎声,僧人们手持法器,浩然的唱诵声嗡鸣,仿佛在浩浩荡荡昭示着她的期盼和等待终于迎来了最终回。 可是——迎来终回,那然后呢? 在一段无解无助的迷茫终结之后,她的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怔仲着,肩头猛地被重重一拍,震得邵代柔心肝脾肺肾都差点咳出来,回头一瞪,是干嚎着就是掉不出眼泪的熊氏。 熊氏一手拍着她,另一只手用力挥舞着帕子,假模假式地嚎啕着:“大爷啊!你好狠的心哪!大奶奶还这么年轻,你怎么舍得舍了她去啊!大奶奶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你叫她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邵代柔闪身避开,熊氏却不依不饶边哭边追上来,蛮力惊人,到后来几乎半个人都要哭倒在邵代柔身上。 熊氏这一炸嘹亮的嗓子,把大半李家人都惊醒,对啊,不止是单调的假哭,这里还有个寡妇可以哭。于是所有人都被引过来了,一个个哭着喊着朝邵代柔围上来,作势要扑在她身上假嚎,张牙舞爪的,像要吃人的怪物。 邵代柔一路闪避,终于彻底摆脱了熊氏,也跟所有嚎如猿猴的李家人拉开了距离。 簇新的碑石在混乱中终于砌立,也许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告别,她和李沧是如此,她和邵家也是如此,从这一天起,她的家人将由李家人代替。 可是望着面前群魔乱舞的画面,李家真的能成为她的家吗? 邵代柔心中始终存疑。 卫勋转过头,在聒噪推搡的人群中无意瞥见了邵代柔—— 或许不是无意,是落土的过程带起了一丝怜悯和隐忧,于是下意识去寻找她的身影。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单薄宽松的麻孝被风卷得紧紧贴在身上,贴出不断瑟缩的瘦削轮廓,她有着比纸张还要苍白的脸颊和嘴唇,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或者是什么虚空的方向,整个人在寒冷的风雪中麻木平静地发着抖。 卫勋嗅到了她的恐惧。 李沧对她来说几乎等同于一个陌生人,如此近距离地经历一个陌生人的丧礼,总归是应该有几分恐惧。 “大嫂,不要害怕。” 低语时,卫勋已走到她身前,为她挡住了迎山而来的猛烈山风。 其实心里也感到几分怅然,他能为她挡几时风几时雪? 毕竟,在她整个可以预见的灰暗将来里,他能为她做的,并不算多。 呼呼扑面的大雪倏忽被挡住,邵代柔意外抬眼,宽厚的肩背看上去太过可靠、太过值得依赖,于是“噢”了一声,也不去辩驳什么,心里歪歪扭扭升起一股稀薄的暖意,专心致志把自己藏在他身后的宽大影子里。

可惜,尽管他短暂的给予了她一些似乎可以依靠的空间,他也不可能是她的将来。 葬仪之后,除去家人烧七等事宜,李沧的白事算是正式告一段落,李家比前一关更加忙,一个个送别前来吊唁的宾客,一天之间,老宅就从熙熙攘攘逐渐变得冷冷清清。 不必早晚各去灵前哭踊,邵代柔愈加推不掉照看李老太爷的差事,烦躁和不甘都淡了,只剩下麻木,老头子睡梦中拉撒,短短时间拉脏了几回床褥,橱里没得换了,只能等等底下人抱干净被褥来。 偏偏天公不美,外头下起了暴雪,路滑难走,也有底下人本就看人下菜碟儿的缘故,邵代柔捂着鼻子在门口干等,半天也等不来人。 等啊等,北风愈加呼啸的时辰,终于有什么人推门进来,干涩的门框“吱嘎吱嘎”缓慢作响,滚滚风雪扑得人睁不开眼睛。 邵代柔被风吹眯了眼睛,只听见屋里原本懒懒散散的两个丫鬟忽然勤快起来,朝来人殷勤恭请喊“七老爷”。 等了良久的干净被褥,竟然是由李老七带来的—— 自然,不是他一路辛辛苦苦抱过来,只是在邵代柔伸手去接的时候,他从小厮手里过了一道手,亲自交给邵代柔,还配上一个咧开大黄牙的过度笑容,殷切道:“大奶奶辛苦。” 邵代柔抽回手,没什么表情,干巴巴跟着众人喊了声“七老爷”。 李老七动作克制,脸上神情却意味深长,深深眯起的眼睛夹出了深狭的皱褶,像是十分和善地朝她笑道:“这几日大奶奶又是哭踊又是侍疾,实在是辛苦,倒不用太亲力亲为,有什么事啊,一应使唤下人去办就是。哪里缺了短了,倘或是哪个下人不听话,大奶奶只管跟我说,我不替大奶奶撑腰,这个家里,还有谁能替大奶奶说话呢?我跟大奶奶可是站在一头的,啊。” 嘴里说着话,他脚下又朝邵代柔走了好几步。 “我跟前一应都好,哪里比得上七太太辛劳呢?不敢劳动您费心。”一张大脸杵在面前,邵代柔心里不舒坦,不自觉往后退,嘴上敷衍着说话。 一步又一步,眼看她就要退到李老太爷床边了,忽然听见风声中夹杂着急切的人声,似乎外头有人在大声询问七老爷的去向。 急匆匆的,房门开了又关,踉跄跑进来的是在熊氏跟前伺候的丫鬟。 丫鬟形容仓促,看到李老七如释重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道:“七太太找了老爷许久,原来老爷在这里。” 李老七不悦地直起身子,心里埋怨人来得不是时候,又想,果然是熊氏教出来的下人,蠢笨得很,也不晓得有事说事,一上来就说一堆没用的屁话浪费时间白白惹人厌烦。 当下自然是想发火的,只是碍于邵代柔,想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李老七忍了忍,没直接开口责骂,只是微皱着眉头不虞问道:“什么事?” 丫鬟喘着粗气答道:“卫将军要走了,太太赶紧使人来寻您去送。” “什么?!” 像被一道惊雷劈中,邵代柔心中的震惊和不舍被李老七脱口而出的一句尽数表达出来。 她呆愣立在原地,半晌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明明是最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卫勋是为了李沧的白事而来,如今葬仪已毕,他当然要走。 一个大家门里什么时候最忙碌呢?除了红事就是白事了,短短几日,没有人再忙里抽空来拜访这位被所有人遗忘的老家主,门可罗雀的结果就是闷得人发慌的寂静。 其实短暂属于邵代柔的那间小屋同样人迹罕至,但独自待在里头,久不闻人声,她只感觉到省事和惬意,还有与卫勋伴坐的那几刻,似乎让一间狭窄的孤屋也有了值得回味的片段。 而这里却不同,苍老衰败的躯体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一股腐败的臭味,浑浊的喉咙里偶尔发出骇人的嘶哑声响,那仿佛不是一种简单的气味或声音,而是沉闷的死亡气息。 长久泡在这样的氛围里,仿佛她也在随着这间破败的屋子一同老去。 在仿佛天荒地老的死寂里,邵代柔忽然意识到,很多再见都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就像当年李沧跨马弃她而去,就像卫勋以背为她挡住了一面山风。 也许那就是最后一面,她与卫勋的故事,也在那座荒芜的山头上迎来了无声的结束。 “什么时候的事?!卫将军怎么说的?怎么不早点来知会我?!一个个都干什么吃的?!” 这根节儿上李老七哪里还想起得来邵代柔,急急忙忙一转身,脚下忙不迭就跨过门槛往外院疾去。 丫鬟好容易缓过劲儿来,从主子的一连串责问里捉住了问题,回答道:“就方才,正在堂屋里道别哪。来时好像听七太太说,卫将

军要先去拜访邵大奶奶家里,说是从前认得还是怎么着……” 邵家? 卫勋要去邵家? 仿佛有一道亮光穿过窗棂,照进了贫瘠的世界中。来不及思考那道光为什么存在、应不应该存在,邵代柔急切地捉住那把光,起身就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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