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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序幕 不如醉里风吹尽

八月末,困扰了湖州数月的雨总算见了停。可老天终究辜负了期待,拨云见日之后,却并不是柳暗花明。

此时,湖州州府府衙里正是一幅黑云压境图。州牧邢云黑着脸,正聆听来自阳京巡查使的教诲。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焦头烂额的湖州牧叹了口气,已是一副破罐破摔的颓废姿态。

“邢使君,你可有仔细听本官所言?”巡查使张濛皱着眉头,对邢云的态度很是不满。

“下官听着呢。”邢云又叹了口气。

已经过了丑时,疲于安抚民众的邢云眼皮子已经开始打起架。一个时辰前他刚刚躺下,可才不到一刻的时间,管家便将他喊了起来。然后,他在房里,听两位从京城来的特使分析形势、晓以利弊。

湖州水患以来,朝廷、又或者说圣上不可谓不用心。先是派了位王爷来赈灾,随后又派来了最受宠公主的驸马协助调查赈灾银粮劫案。

然而现在的形势,无疑是在一次又一次扇邢云的耳光。他治下的湖州,居然混乱到了这种地步。看来,腰上的官牌连着这项上人头,都得交代了。

“那敢问邢使君,方才本官说了什么?”张濛忍着怒气。他和黄潇之前的官路不说恒通八达,但也是屡立奇功。要不是还要靠着湖州牧协助调派人马,他定是要直接将这人正法的。

“大人如今与下官置气也是无用的。”邢云又叹了一声,“两位大人刚到湖州,怕是不知,自劫案发生之后,为谨防宵小趁夜作乱,冼南已经施行了宵禁制。驸马爷正巧是半夜失踪的,所以,除了巡逻的城防,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目击人证。”邢云解释说:“可大人您方才也听到了,从子时到辰时的所有队长都已经回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使君的意思是,驸马爷那么大一个活人,就凭空在你们冼南消失了?”黄潇听了邢云的话,气不打一处。他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揪邢云的领子,但被张濛制止了。

“子清莫急,先听邢使君说说情况。”张濛说道,目光落在邢云身上,“使君,不是我等要为难你。但这位张驸马与旁的皇亲不一样。张某听闻使君当初能来湖州,也少不了齐国公的帮助。齐国公府一脉单传,使君忍心看驸马受难而置之不理么?”

若不是张濛提起,邢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对旁人说起自己早年的艰辛往事。前些年自己能来湖州任职,确实也多亏了齐国公的一句无意中的提携。早听说国公家公子当了驸马,但邢云却没想到,陛下居然舍得把齐国公唯一的儿子、还是病弱之躯的驸马派出京来。

恩人之子出事,他就算是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也不能置之不理了。况若是此次能戴罪立功,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只盼驸马爷福大命大才好。

“黄将军莫生气。”想明白了的邢云果然变得神色,郑重道,“还请两位大人将这几日的事情细细说来,或许能从中寻出些蛛丝马迹。”

几人都是以正事为重的性格,不会因为一时口角耽搁大事。见着邢云已经正名了态度,张濛与黄潇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将到达冼南后的所见所闻与此前张纪蒹的行踪告诉了邢云。

张濛早上起来没见到张纪蒹,还以为是小驸马勤奋又去打探消息了。按着这半个多月的行程来看,小驸马对十六殿下是极其依恋的。一路只要寻到官驿就要想法捎信回去。所以对于年轻人的积极态度,张濛倒也没出口打击。

况且,张纪蒹也却是帮他们打探到了一些很实用的消息。

只是谁能想到,三人才到冼南一天余,就能把齐国公家的宝贝疙瘩给弄丢了呢?这简直是张濛入仕后的第一大耻辱。如此想着,张濛说道:“昨日早上我发现驸马不在,以为是又去了集市。但临近中午仍未见人,我这才去敲了驸马房间的门。门没锁,推开后床上用被子和枕头乔装了一个人形。我立刻通知了子清。”

黄潇点点头,说道:“驸马房间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房门外的沙土上,还可以看到一些形似驸马脚上的金线靴的印子。再加上那伪装的被子,我和张兄都认为是驸马自己出走的可能性更大。”

“或许是驸马探知了什么消息,尚未来得及或者不想立刻告诉我们。但肯定是与劫案有关。”张濛又说,“我们本不想麻烦使君。但毕竟这次劫案与以往的案子都不相同,所以还是早作打算。”

“确实,这次的劫匪凶恶过头了。”想到那被射成筛子的可怜王爷,邢云不由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我们知道的全部了。”张濛说,“不知使君这些日子调查那伙劫匪,可有别的消息?”

“哎。”邢云苦笑,“不瞒二位大人,下官其实今日差点就写了奏折。可是一想到自己无凭无据的,又恐冤枉了好人,乱了好不容易安抚下的民心,便暂时压了下来。”

“不知使君本欲奏请何事?”

“不知两位大人先前可有听说,约莫半月前,湖州来了位荀善人,她以一介女子之力,广散银钱,还设了不少粥棚接济百姓。”邢云说,“若不是她的出现,这湖州早就乱了。”

“可是那女子身份有什么不妥?”邢云所说正中张濛两人心事。张纪蒹失踪前就是在与张濛商讨这荀姑娘的事情。他们本就怀疑这善人的动机,只是出于防备之心,并未立即向邢云全盘托出提起此事。而邢云自己说起这荀善人,倒是给了他们一个突破口。

“不瞒两位,这荀姑娘的身份,以下官的身份根本无法探知。”邢云说道,“那荀姑娘自称出自玉龙山。玉龙山是何地,相比两位长官比下官更清楚。下官也不是没动过去验证荀姑娘身份真伪的事情,可是玉龙山渺渺难寻,下官真是无从下手啊!”

两人一听到“玉龙山”的名号,顿时也变了颜色。张濛低头半晌,道:“这事儿还需如实上报。若真是玉龙山也就罢了,只怕是有人利用玉龙山的名头做事。”

“可老黄我怎么觉得,那荀姑娘或许就是玉龙山来的呢?”黄潇却提出不同意见。

“子清为何如此说?”张濛做出洗耳恭听状。

“我记得驸马是挂名玉龙说的弟子来着,这若见着同门,会不会……”

“你也说驸马是挂名弟子了,又怎么会平白悄无声息跟着个并不相熟的同门走。”张濛立刻否定道,“比起这些猜测。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尽快寻找驸马的行踪。”

黄潇点点头,看向邢云:“使君,你这府里可还有的得空的人手?给老黄几个,天亮以后,我带着人在城里找找。”

自从水患侵袭湖州,一件事接着一件给邢云添堵。每每觉着见到些希望,伴随而来的却总是更绝望。或许自己的霉运是到不了头了,邢云时不时得就会被这种悲观情绪所支配。

天亮之后,黄潇带着一队人马假借在城中巡逻的名义,一面找寻可疑的人物,一面也打探失踪驸马的消息。正在集市上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大声喊:“官爷!官爷!麻烦停一下,麻烦停一下!大事不好了!”

这热闹集市上的鼎沸人声几乎是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那声音寻去。在人群的尽头,黄潇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如乞丐的孩子。那孩子一脸着急,蹦跳着拨开人群来到黄潇面前。

“小孩,你要说什么事?细细说来,别一惊一乍的,吓坏了百姓!”黄潇寻了半天也没个线索,眼见着对方是个小孩本来不打算搭理。可谁叫对方这惊乍得非喊什么“大事不好”。可等小孩走进了,看着对方真挚的眼神,黄潇又觉着,或许真是不好了。如是想着,他将孩子抱了起来:“来来,与叔叔到一旁慢慢说。”

“我叫二狗,平时和五爷住在城外城隍庙。庙子门口有条大河,叫平溪。”二狗说道,“今早上我准备上街乞讨,路过河边,发现有个死人。”

死人?黄潇一惊,将孩子抱紧了,说:“小孩,你给官爷指路,其他的路上再说。”

“诶!”二狗应声,一边指着路,一边又说,“五爷说,那是个二十岁的男子,身上衣物贵重着呢,怕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爷。”

二十来岁,身份尊贵……不会那么巧吧?总不能是驸马爷半夜偷偷出去寻欢作乐,醉了酒落尽了河里?虽然驸马与公主鹣鲽情深,但毕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黄潇微微红脸,用空着的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暗暗骂道:“驸马爷那般神仙样的人,哪里会像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一样急色!”

可事情似乎一直在往最坏的方向进展着。

当黄潇拨开那死者的乱发,当他看到那熟悉、又不太熟悉的,被河水泡胀的面容时,一时竟没忍住,险些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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