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不可能就林海一个聪明人。
这一点林海很清楚,林海身边的人也很清楚,虽然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能直接在林海面前这样说罢了。
但大家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陈朝对于流民问题基本上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当然,这里说的是有利于解决问题的行动,并且出兵屠杀和驱赶流民在林海他们看来也不算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过大陈朝立国数百年,还是有很多明白人的。
从召阳同知那里传来的消息,陈朝中枢已经有人上奏,要求招抚流民,不能让人口白白流失,如果大陈朝一定要损失这些人口的话,那也不能白白的资敌。
简单的来说就是我得不到的,你也不能得到。
从战争初期就变得无比刚愎自用的陈朝皇帝在这一瞬间突然转了性子,居然听进去了劝,于是驻扎在南定州的陈朝军队被迅速动员了起来,他们得到命令,要去阻拦一大股已经南下到马平郡的流民,人数多达数万众。
不过据情报部的干员冒死传回来的消息,这支陈朝军队的参将在被几个当地青楼头牌轮番伺候之后,得意洋洋的说出了自己即将升任副总兵,原因是上面答应他这次阻拦流民的所产生的首级也会被记录军功。
没道理几千经过训练的精锐部队砍不死几万个饿到没有力气走路的流民,所以这个官他升定了,老天爷来了也不好使。
林海不明白为什么陈朝热衷于杀自己人。
但是他很清楚,一旦这样的大屠杀真的发生了,那么现在如火如荼的流民运动就即将陷入低谷,毕竟不当流民虽然也会饿死,但至少还能坚持一阵子,当了流民那就死定了。
这会导致清河前期的流民工作功亏一篑。
林海少有的发了脾气。
“告诉召阳同知,让他马上写奏章,弹劾出这个主意的人,弹劾这个参将,不管他用什么罪名,越离谱越好,把水搅浑,一定要拖延时间。”
“让你的人马上去建康城,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行贿也好暗杀也好,一定要阻止这条政令的继续推行。”
“还有,你亲自拿着我的令牌回去找凌洋,所有现在驻扎在清河本土的军队停止训练,补充军资后立刻向我靠拢,让他们做好计划,实在不行,我们亲自动手,连那个不知死活的参将一起抓回来挖矿!”
“他妈的,几万人,他们杀起来不心疼我心疼,这几万人都是要来清河的,是我清河的百姓,谁敢动他们一根毛,老子就派行动组杀他全家!”
林海的咆哮声在夜里能传出好几里地。
还好今天是出来视察地形了,要是他在难民营里来这么一嗓子,弄不好要炸营。
召阳站的主管雪无暇在林海发出第一声咆哮的时候就派人通知了他在难民营的那位义兄前来坐镇,然后就拿出纸笔,认认真真的记录着林海的每一条命令,写得非常认真,一笔一划都写得很是讲究,甚至遇到写错一个字,还会整篇撕掉,拿出一张新的纸来重写。
简单来说就是:态度非常好,就是不去做。
在那里干嚎了一阵子的林海觉得嗓子有点干,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找水喝,才发现自己派往召阳的这位夜校高材生还杵在原地认认真真的写命令,本想继续发火,却又停了下来,就站在雪无暇旁边仔仔细细的看她写命令。
雪无暇一下子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有一种小时候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就是你班主任,并且就站在你旁边看着你答题的感觉。
不过正当雪无暇想着到底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慢慢写还是先擦擦额头的冷汗的时候,救兵来了。
作为地位非常特殊的义兄,三十八哥王守石从来都不干涉林海的决断,也从来不去利用自己义兄的身份要求什么,不过就在刚才,他用唯一的一条胳膊推开了阻拦的卫兵,一头闯进了林海的帐篷。
“小林子,别为难她了,你以为她是想拖延时间让你的计划不能成行?她其实只是想拖延到我来而已。”王守石进门就大声说道。
“三十八哥。”无论如何林海也不会对他的义兄发火,尤其是这位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从未要过任何特殊待遇的三十八哥。林海拱手道:“我们总得做些什么,您知道的,这些都是清河的百姓。”
“他们还不算是清河的百姓,这一点你很清楚。”
“但他们很快就会死。况且就算不是,难道他们就该死?”
“小林子,别纠结了,在你给陈朝火上浇油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有很多人会死。雪无暇并不是想阻止你,但是你要知道,从南定州到马平郡,大军疾驰一天一夜也够了,这个时间,不管是你想派出杀手,还是想走弹劾的渠道,都来不及,回清河调兵的信使甚至都还没有赶到清河。你折腾这么多,无非就是调来大军给流民收尸罢了。”
“可是”
“可是为什么陈朝的朝廷要杀掉自己人?小林子,你要明白,你以前可以在大办公室下令哄抬陈朝的粮价,你知道这样会死很多人,但是你没有亲眼看见这些饿殍,也听不到他们濒死时发出的声音,你只能看到情报部报告上我们又收容了多少流民的报告,所以你无所谓。陈朝的朝廷也是如此。”
“”林海无言。
“而如今,你之所以如此气愤,是因为这些日子你亲眼看到了这些流民,你看到了他们皮肤下只剩下一口气的骷髅身躯,也听到了他们半夜饿到睡不着哀嚎的声音,你敢说你这些天颁布的政令里就没有一丝愧疚和补偿在里面?”
“所以您是来劝我的?”
“不,我只是来帮你看清这几天的事情罢了。你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厉害,我从小听说的说,厉害的大人物从来都是不太管小民的死活的,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似乎历来的大人物都是这样,所以你变成这样我并不意外,也不想阻止。但是,小林子,你也得知道,这些幸存者会变成你的百姓,而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的遭遇里,至少有你的一份,你觉得他们还会全心全意的拥戴你吗?”
王守石顿了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一口气跑这么远对他来说还是负担过重了,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我知道你急,不过这些日子我在召阳这边看得很清楚,其实不需要你推波助澜,陈朝一样会烂下去,天下四国没一个能跑得掉的,都得烂下去,原因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但是我们都能看到他们在努力朝死路上狂奔,拉都拉不住,并不需要你去推那一下。”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林海的表情阴晴不定,说不清他到底是明白了还是假装明白了,不过他迅速的跳过了这个问题,道:“那不管怎么说,这边的几万流民就真的不管了么?”
“小林子,你这就是急过头了。这事该你管,但却不应该你出手啊。你忘了,西南陈朝不有一个现成的敌人么?”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王守石提点的这一句,林海马上明白了。
“雪无暇,我们现在能集中起来多少人,我是说能打仗的那种。”林海转头问道。
“回禀大人,难民营中的守卫和机动力量在王大人的指挥之下,大概能有六百人,情报站现在能集结不到一百人。”见是正事,雪无暇总算可以放下笔,正色答道。
“那好,留下一百人守卫难民营,其他人都集结起来,打起高棉的旗号,后半夜出发,攻打召阳城,一定要逼着召阳同知派人去求援!”林海一拍桌子,道:“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