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皎被偷走的第一首诗,是《春晓》。
就像她刚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爸爸妈妈教她背诗一样。
梁贞一两岁的时候,小奶音讲话一字一顿,但能一口气说十几个字的长句,薛皎便开始教女儿背诗。
她幼时的古诗词读本自然没带过来,薛皎教她的都是留在记忆深处,不需要刻意回忆,能脱口而出的那些诗词。
《悯农》唐·李绅
《咏鹅》唐·骆宾王
《静夜思》唐·李白
《春晓》唐·孟浩然
……
从记忆中翻检出的诗词,刚背完诗名,脱口而出的便是朝代和作者。
也就是那时,薛皎再次验证了女儿的聪慧。
薛皎经常听父母提起,她小时候听爸爸妈妈背诗,三四遍就能记个大概,虽然忘得快,但她记得也快呀。
大人都夸她聪明。
每每听到这种话,薛皎时常懊恼,为什么好记性没有保持下来,越长大越变笨,选了科,各种知识点背得她痛不欲生。
梁贞却远比她小时候要聪明,薛皎教给女儿的这些诗,只听过一两遍,她就能复述下来,第二天再问,还能记个七七八八。
薛皎喜不自胜,任何一个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头脑聪明,应该都会高兴。
她欣喜地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梁桓,想让梁桓这个当爹的也高兴高兴。
梁桓先是自己教梁贞背了一段试了试,确认女儿确实如薛皎所说,天生聪慧,几乎过耳不忘。
他高兴,却不像薛皎一样纯粹的喜悦,他看着眼神懵懂的女儿,神色复杂。
“惜为女儿身。”
一声叹息如一盆冰水,浇在薛皎头上。
那会儿梁贞还太小,懵懵懂懂,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叹气,也不明白阿娘为什么不笑了,之前她背了,阿娘都好开心的。
梁贞瑟缩着不敢吱声,难过、愧疚、恐慌,种种负面情绪填满了她小小的心。
她觉得一定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才惹得阿爹叹气,阿娘伤心。
薛皎便是从那时起,时常觉得亏欠了女儿。
如果她没有将贞儿生在丰朝,生在这个封建的古代社会,她的女儿,凭借自己的天赋,会有无数种发展。
她的未来可能光芒万丈,可能安然自得,也可能庸庸碌碌。
但她一定是自由的,她的天赋会为她的成长插上翅膀,而不是只有来自生父的一句叹息。
生在丰朝的梁贞,她这份难得的天赋,注定蒙尘。
作为一个封建朝代的贵女,家世好是优势,长相佳是优势,名声好也是优势,可记性好?头脑聪慧?谁在乎呢,不过一女子。
薛皎再不多提女儿出众的天赋,她独自给早慧的女儿开蒙。
教她背诗,教她算术,带她做简单日常的科学观察实验。
她依旧会做噩梦,梦中惊醒,却不再哭泣,因为会吓到窝在她怀里安睡的女儿。
薛皎主动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在正院内,齐王府的花园又大又漂亮,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她以前最喜欢去那玩,如今却不肯迈出院门一步。
地砖上的血已经洗干净了,留在她心里的血渍越渗越深。
出了院门,若是再见到不平事,弱者遭欺凌,无辜者被冤枉,忠直之人被背叛,她无法视而不见。
可若是帮了她们,薛皎又护不住,盯着她虎视眈眈的恶人,无法对她下手,会踩着这些奴仆下人的命,朝她脸上挥巴掌。
薛皎不觉得被打脸,但她担负不起这一条条人命。
救不了,无法救,索性闭耳塞听,装聋作哑。
这是薛皎的妥协和退让,让她无力,也让她心底的希望逐渐消弭,对自己的怀疑越来越深。
可薛皎没想到,她已经退到这个地步,她不去招惹旁人,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梁柔偷了她的诗。
她给女儿启蒙的那些古诗词,被安插在她院里的下人强行记下,传回齐太妃处。
那一年梁柔已经十四,丰朝的贵女大都会在及笄后,十五六岁的年纪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