蕖香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的俊雅小公子,当真是她的结拜姊妹、离开了七年之久的林素素! 素素怎么会在这里?! 这……这怎么可能?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太过意外。 蕖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陆霁见她们姊妹二人,阔别七年,今朝重见,自然有许多说不完、道不尽的体己话,自行带着一帮闲杂人等出了屋子,为她们掩上了门,守在门前,抬头仰望着星空,仿若一尊沉默无言的守护者。 这林素素,能来到这里见蕖香,是他一手安排的。 若要说清此事,却要从三个时辰前说起。 因蕖香左右寻不到冰,陆霁便自行回郡王府去取冰。 取完冰之后,他本欲直接回到虾子巷,行走至金陵城最热闹的蟠龙大街,稍稍一犹豫,却是拐了路,走到了这条大街上最气派的酒楼,醉杏楼。见了店小二,指名道姓地说要见醉杏楼的主人。 因陆霁跟随郡王府的人来过几次醉杏楼,店小二都认识他是郡王府的人,不敢怠慢,将他请入一间幽静雅室,并直接喊来了秦娘。 秦娘见了这位陆霁,以礼相待,恭敬的问道:“先生此番前来,可是郡王府有什么吩咐?先生尽管吩咐,醉杏楼一定会办到。” 陆霁见了秦娘,却是淡淡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醉杏楼真正的主人。” 他那一双幽深的眸子,目光直直地落在秦娘身后的那个婆子身上。 秦娘面色骤然一变,却勉强笑道:“公子说笑了,她不过是跟着我的老嬷嬷。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 陆霁的笑容更深了,刚才,他只不过是稍稍一诈,这秦娘果然上当了。 她那一句“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不正是承认了醉杏楼背后另有其主吗?! 他虽没有亲眼见过那位醉杏楼的主人,不过以他的揣测,那位真正的主人若想在暗处时时刻刻掌握动向,遇到重要的客人,必定随时跟随才是。 他方才试探一番。果不其然,这秦娘咬钩了。 他不再理会面前的秦娘,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婆子,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为谁而来。” 原本在秦娘后面佝偻着腰的婆子,听他此言,冷笑一声,站了出来,粗嘎着声音说道:“这位先生,你倒是说说,我一个老婆子,到底是为了谁。” 陆霁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是为楚云阁的一位旧人而来。” “我猜的可对?花魁娘子。” 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是掀起了惊涛巨浪。 那个婆子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神秘男子,如临大敌。 她正是易容之后的陆丽仙。 听跑堂的来传话,郡王府一个下人指名道姓地说要见“醉杏楼的主人”,她便让秦娘前去应付,自己跟随其后,倒想看看,郡王府要做什么。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不但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她们此行的目的,一时的震惊可谓不小。 陆丽仙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霁,沉声问道:“你是谁?你是如何知道的?” 震惊之余,她心中甚是焦虑。 难不成,赵勃那个呆霸王已经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郡王府的人要对她们下手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摆在房中的一扇花鸟屏风。 那里,藏着石磊。 若有不测,他可以出手解决掉面前之人。 屏风后的石磊,全身紧绷着,如一头潜伏在草丛的豹子。只消陆丽仙一个眼神,他便会冲出来,解决掉这个不速之客。 见她如此,陆霁只是笑了笑,拿着面前的茶盏,走到了那扇屏风面前,坐了下来,呷了一口茶。“花魁娘子不必紧张。我此行并非恶意,不是为了郡王府而来,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我们的目的是同一个,都是为了她离开金陵城。” 他此举,将自己后背完全暴露在屏风后,石磊只需一招便可制敌。这正是他绝对示好之意。 果然,此举稍稍打消了陆丽仙的敌意。 只不过,她对他尚不信任,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这个年轻男子乍看之下十分平凡,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但陆丽仙到底是摸爬滚打十来年的老江湖了,她明白,越是这样看似平凡的人,内里的城府越深,根本就猜不透那张面容的背后,究竟掩藏着什么。 <
> 她需要易容,才能表现成一个普通的老婆子。而面前之人,不需要任何的伪装,就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实在可怕。 陆霁低下头,自嘲地一笑:“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只不过,和她却是,生死相交。” 他抬起头,毫不退缩地直视着陆丽仙,没有一丝迟疑说道。 陆丽仙心中一动。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却知那个“她”指的是蕖香。 只不过,她犹自不信任面前这个年轻男子。 若再耽搁下去,怕是冰桶里的冰都要化了。 陆霁起身,对着陆丽仙说道:“花魁娘子,若是你信我,今晚戌时初刻,就到虾子巷来寻她。今夜,是你们相见的最佳时机。” …… “姑母,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她一面!” 醉杏楼的小公子林疏玉听罢此事的来龙去脉,再也按捺不住,十分激动地陆丽仙说道。 这位小公子,名为林疏玉,是醉杏楼的小主人,也是陆丽仙的侄子。 真实的身份,却是当初跟着陆丽仙离开金陵城的林素素。 因原先金陵城认识林素素的人本就不多,兼之她长大了许多,面容有些变化,金陵城更是无人认得。陆丽仙便让素素出面打理生意,不过因她生得实在太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让她男扮女装,并且化名为林疏玉。 此时的林疏玉,经过七年的磨炼,面容褪去了稚嫩,少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柔,增添了几分坚毅和英气。虽说她是男扮女装的女儿身,却因她做事利落果断,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一份清俊公子的贵气,旁人皆都以为她是醉杏楼的小公子,对她的身份,丝毫没有起疑心。 常言道,关心则乱,因心系着蕖香的安危,林疏玉此刻难免又流露出女儿家的姿态来。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泪汪汪地看向陆丽仙,其中哀求,不言自喻。 说来也是,早在三个月之前,她们就已经到了金陵城。如今和蕖香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按捺不动,不能相见,这种等待,这让她如何不急! 陆丽仙喝道:“疏玉,你别慌。越是到了紧要关头,越要静下心来。” 林疏玉说道:“姑母,我知道那个男子是谁!蕖香曾经给我说过,那一夜风雨夜,是一个姓陆的少年舍命相救。他既然说自己名为陆霁,定是此人,断断错不了。” 陆丽仙皱眉摇头道:“此事不妥。即便他就是七年前救了蕖香的人,可如今过了这么些年,物是人非,又如何能确信他找上门来,没有旁的心思。” “更何况,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们,他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身份,还有我们目的的。”陆丽仙口气骤然一变,冷冷地说道。 这才是让她后脊背为之发凉的事情。 她自诩做事滴水不漏,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而且,今日之前,她从未知道金陵城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林疏玉听了这番话,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姑母说的没错,她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许多人的生死安危,绝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疏玉却不愿意放弃眼前的机会。她继续说道:“那人既说蕖香在虾子巷,要远比在女儿河更安全。若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眼下就要到七月七了,姑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番话恰恰说到了陆丽仙的心坎上。正如疏玉所言,她们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在女儿河与蕖香相见,实在太过冒险。因而,她们才会一等再等。 若蕖香今夜当真在虾子巷,确是最好的机会了。只是,她到底该不该相信那个名为“陆霁”的年轻男子…… 陆丽仙看着焦急万分的林疏玉,内心也在纠结。 已经过去七年了,曾经掀起轩然大波的“花魁娘子出逃”一案,早已风平浪静。此时的金陵城,已经无甚么人记得昔日那艳冠群芳的花魁娘子陆丽仙了。 更何况,据她所知,凤妈妈早已病入膏肓,每日不过是在床上挺尸、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就连曾经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呆霸王”赵勃,就算两人打了照面,不也是照样认不出吗? 她确信,除了今日那位名为陆霁的年轻男子,这金陵城再无人知晓她们的身份。 眼下已是暮春时节,也该去会一会故人了。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花瓶美人了。经过七年的苦心经营,如今她有买卖,有田地,有下属,有人脉,还有姊妹,还有誓死守护她的石磊。 就算是遇到
了麻烦,不过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怕甚么! 陆丽仙略略有一沉吟,对着疏玉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且去会一会吧,若是能见到蕖香,如此最好。即便是见不到,也不要把自己折进去。” 又对石磊说道:“阿磊,你陪她去吧。我之前就听闻那虾子巷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近来虽好了许多,却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见陆丽仙点头,林疏玉极为高兴。 又对陆丽仙问道:“姑母,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陆丽仙摇摇头:“虽然我也很想见那个小丫头子,但是,我还是且等一等吧。等你确认安全了,再带她来见我。” 她犹不相信那个叫做陆霁的年轻男子。 若出了什么岔子,她也能回旋周转。 她对疏玉叮嘱道:“你虽挂念着她,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这一番叮嘱和安排,包含着陆丽仙的呵护之意。 当年,她原本想带蕖香离开楚云阁。阴差阳错之下,却只带走了林素素。 她与林素素本无交情,不过七年里,也算是患难见真情。林疏玉聪明绝顶,真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更有着官宦人家出身的见识和修养。这七年,若非林疏玉鼎力相扶,陆丽仙经营着醉杏楼的生意也不会这么顺利。 再则,这林疏玉却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定刚强的,就如那冬日里凌寒绽放的梅花一般。后来,她虽逃脱出楚云阁,却一日不敢有忘自己的结拜姊妹蕖香,这一份恪纯的心思,就连陆丽仙也十分钦佩。 相处久了,陆丽仙对这林素素是既欣赏,又怜爱, 况且,七年的相互扶持,她们之间早已生出了一段患难与共的真情来,虽说是假姑母,却当她是真侄女来疼,其中真情,却是一分都不假。 疏玉听陆丽仙如此说,心中既欢欣雀跃,又十分感念,秀目含泪道:“谢谢姑母!” …… 如此一来,林疏玉按照陆霁约定的时间,来到虾子巷,见到了阔别七年的蕖香,当真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蕖香犹自不相信,颤巍巍地声音问道:“你真的是素姐姐?” 林疏玉此时早已哭成泪人一般,直扑倒蕖香怀中,万般哽咽道:“蕖香,是我啊!” 这七年间,林疏玉一日不敢有忘尚深陷泥潭的蕖香。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蕖香,可是饶是她多么努力,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七年之久,她终于见到蕖香了。 可是,眼前的蕖香,只消看一眼,就知这些年她吃尽了苦头。林疏玉心中万般不忍,含泪哽咽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蕖香原本已经懵了,见到面前的小公子又红了眼睛,一如当年那个不胜娇怯的素姐姐,一下子又想起了过往之事,想要笑却忍不住哭了出来:“不晚,一点都不晚!” 谢天谢地,七年之别,她们都还好好活着。 她们能够再次相见,已是天大的荣幸。 她们又都牵挂着彼此,七年的时间没有改变她们的姊妹情深,何其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