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红蕖醒来,看到头顶上挂着的软烟罗帐,有些发怔。 呆了一呆,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是睡在了摄政王府。 听到房内传来动静,有人在门外恭声问道:“沈姑娘可醒了?” 进来的是一个嬷嬷并两个丫鬟,她们是摄政王府的下人,来服侍沈红蕖盥洗穿衣的。三个奴婢动作又轻又快,目不斜视,从始至终没多嘴,看来摄政王府治家十分严谨。 “沈姑娘,请用早膳。”那位嬷嬷说道。 “不必了,我要回千秋楼了,劳烦嬷嬷给王爷通传一声,就说我自己走了,不用他派人送我了。”沈红蕖说道。 “姑娘——” 就在她要推门出去时,那位嬷嬷上前拦住了她:“若没王爷的吩咐,你不可以离开王府。” 沈红蕖眉头一蹙,怎么,她这是被软禁了? “王爷人呢?我能见他吗?”她语气不善地说道。 “王爷五更天就上早朝去了,他临行前,特别吩咐我们要好好伺候姑娘。”嬷嬷谨小慎微地说道。 看来自己是走不了了,难为这几个下人也无用,沈红蕖轻呼了一口气,“既如此,我能出去逛一逛这园子吗?憋在这里,怪闷的。” 嬷嬷感激地点点头,“王爷说了,只要姑娘你不离开摄政王府,任何需求奴婢们都一定办到。” 沈红蕖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 沈红蕖昨夜休息的房屋,名为秋月阁,是摄政王府后花园里的一座小阁楼,一边是外房,一边是卧房,又连着花园里天然景色,白日间人迹罕至,极是一个幽僻去处。 沈红蕖下了秋月阁,赏玩着摄政王府中花园里的景致,只见这摄政王自是修的与别家不同,巧夺天工,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好一副浑然天成的景致。 她表面上玩赏风景,实则暗地里观察着这摄政王府里的一房一瓦,一花一草。这摄政王府可不是轻易能够进来的地方,她被软禁在这里,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知这王府中,是否就藏着虾子巷那一场大火的蛛丝马迹…… 除了风景,她也暗中观察着这摄政王府里的下人。每一位她遇到的下人,都会对她恭敬地喊一声“沈姑娘。” 一夜之间,这摄政王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她是谁,不得不说,颜巽离治家也是严谨,整个摄政王府,上上下下,就像是行兵打仗的行伍。 只可惜,她走了大半晌,并未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自她来到天子脚下,眼观四处,耳听八方,收集到不少有用的消息,隐隐猜到了一些。 虾子巷大火的祸因,恐怕就是袁瑛袁烨姐弟二人。他们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家子弟,而是轩辕宗室子弟,一个是轩辕瑛,另一个便是轩辕炎。 袁瑛当初说,他们是被仇家追杀的,如此说来,那仇家,最大的可能就是和轩辕皇室分庭抗礼的摄政王颜巽离…… 那么虾子巷的所有人,便是被卷入了一场残酷无情的政治斗争中,做了牺牲品…… 思及此处,她攥紧手掌,指甲都陷入了手掌中,几乎快攥出血了…… 是她当初执意要救袁瑛和袁烨兄妹的。 虾子巷的人,是被她害死的…… “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忽然有一阵微风,吹拂树叶哗哗作响,天地之间似乎传来了这么一句话。 神情恍惚之间,她抬起头,看到了冬日里蔚蓝的天空,似乎看到了那个少年,如记忆中那般模样,微笑着对她说道。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掌。 往事不可追,与其无止境地自责,不如好好想一想,如何找到幕后黑手,如何查明真相,为死去的大家讨个说法。 若背后指使之人真的是摄政王颜巽离,那么她要查明真相就更加困难了…… 以一己之力,去对抗这世上最强大之人,她能有胜算吗? 她正思索入神,忽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又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她抬头一瞧,稍显惊讶。 站在她面前之人,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妇,年约不上二十岁,生得长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妆玉琢,头上珠翠堆满,凤翘双插,簪着牡丹花簪,身着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镶碧玉带,下衬着花锦蓝裙,莲步轻款,环佩叮咚,麝兰扑鼻,身后跟着十来个媳妇丫鬟,如众星拱月一般,将这女子围在其中。 更巧的是,沈红蕖和这女子的面容竟有七分相似,她们二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倒
像是一对双生的姐妹。 虽说沈红蕖和上官太后长得也有几分相像,但上官太后入宫多年,早已没有了少女的灵动,只剩下母仪天下的端庄。 面前这个女子,与沈红蕖年龄相仿,眉眼之间,举手投足,自然是比上官太后更为相像。 就连她们头上簪的发簪,也极为相似,不过一支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一支是濯清涟而不妖的芙蓉花。 “你是?”沈红蕖吃了一惊,纳罕地说道。 “放肆!哪里来的野女人!见到主母还不请安下跪!”那女子身边的一个丫鬟,板着一张面孔,上前呵斥道。 沈红蕖这才醒悟,是了,这女子正是昨日迎娶过门的王妃,京兆上官氏嫡出的三姑娘,上官婧。 沈红蕖冷笑道:“我不是你们府上的奴婢,自然也不用给什么主母下跪。” 那丫鬟还要再说什么,上官婧上前微笑道:“这位是沈红蕖姑娘吧?夫君已经嘱咐我,要好好款待沈姑娘。我的丫鬟错将你当成了这府上的奴婢,你切莫要见怪。” 那丫鬟却在一旁小声地讥讽道:“什么高贵人儿,不过是一个卖唱的姐儿,我们府上的的奴婢,都比她高贵几分呢——” “金鹊,闭嘴!”上官婧蹙眉,呵斥道。 沈红蕖将这主仆的一唱一和都看在眼里,这些大家闺秀的贴身丫鬟,就是要说出大家闺秀不能说出口的话、做出不能做的事。这金鹊若是没有好揣摩主子的心思,断然不会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放肆的。 看来,这位新进门的摄政王妃,对她恨之入骨啊。 沈红蕖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道了一个万福。 “民女沈红蕖参见摄政王妃。” 寒风拂过,带着冬日里的凛冽和肃杀。 虽说周围站了十来个人,此时却十分安静,十数双眼睛对着沈红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上官婧并未开口,那么沈红蕖就不能站起来。虽只是道万福,并未下跪,但时间久了,她的腿也有些麻了。 沈红蕖额头冒出了冷汗,咬牙硬撑着,心中暗自苦笑,她可是被这摄政王妃彻底记恨上了。 这来难怪,一来,她们长得相像,这已是让上官婧心生不悦。 二来,昨日本是她洞房花烛的良辰吉时,颜巽离却在和自己在一处……他们虽只是“审问”,可难保这位摄政王妃不会多想。 “起来吧。” 过了许久,上官婧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可算是摆足了架势。 “谢王妃。” 沈红蕖缓缓地站直了腿,腿已经麻了,却努力控制平衡,不让自己摔倒,让人看笑话。 上官婧淡淡地说道:“以前我常听人提起你,今日在府中见着了,也是了结了一桩‘心愿’。若姑娘若无事,能否陪我用一盏茶?” …… 她们二人在水凝亭坐下歇息,只留了丫鬟金鹊在一旁烧风炉煮茶。 这水凝亭本是酷暑消热时的好去处,可使下人摇动木械,便可使檐上飞流四注,沿着亭子形成飞流而下的水帘,当夏处之,凛若高秋。 眼下是寒冬腊月,这水凝亭虽没有雨帘,四周开满了红梅,远远望去,如喷火蒸霞一般,美不胜收,正是个煎茶煮酒,赏梅吟诗的好去处。 上官婧喝了一盏茶,这才悠悠开口问道:“沈姑娘头上的这一支芙蓉花簪甚是别致,可是买来的吗?” 沈红蕖将那芙蓉花簪拔了下来,递与上官婧:“这芙蓉花簪原是上一届花魁娘子陆丽仙获得的彩头,我给她当过几年丫鬟,她见我服侍小心,又出身可怜,便这花簪就赠与我了。” 她直言不讳自己卑微低贱的出身,这倒是让上官婧有些诧异。 一旁的金鹊却冷笑,真是个鲜廉寡耻的女人,如此卑贱的出身,竟也好意思说的出口。 上官婧轻笑一声:“沈姑娘果然爽利有趣,难怪人都说如今这京城中就数姑娘的名声最大,不仅王孙公子欲出千金求见姑娘一面,就连皇上也对沈姑娘另眼相看呢。” “嗯……想来沈姑娘经常出入皇宫大内,自然是见多识广。我们这摄政王府,恐怕是入不了姑娘的眼,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 沈红蕖呵呵一笑,环顾四周,由衷赞叹道:“王妃实在太过谦了,皇上给我说过,这摄政王府是近年才修建的,是在前朝大将宰相的府邸扩建而成,足足修了三年才建成呢。为了犒劳摄政王劳苦功高,就连大内都拨了不少东西呢。总听人说,摄政王府如天上人间一般,就连皇宫都比不上,今日我一见,总算开了眼。” 在一旁伺
候的金鹊倒吸一口凉气,好你个娼妇,话中有话,岂不是影射摄政王僭越了吗? 谁曾想这沈红蕖竟是个口无遮拦的,她心下紧张,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上官婧神色如常,恭恭敬敬地说道:“皇上天恩浩荡,体恤下臣,我们摄政王府自当要精忠报国,才能不负天恩。” 沈红蕖抿嘴一笑,不再言语。 她这个表姐,倒是个沉得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