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州城郊,监狱里。
这是殷晴进来后,第一次有人来探视。对面坐着的人,是g集团的,她的大学同学高建云,两人已经好多年没联系。她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防备:“你怎么来了?”
高建云见殷晴从那个陌生的门里走出来,站起了身,故作轻松地回道:“十几年同学了,来见你还要找个理由,这么见外?”
殷晴被他带动得忍不住动了动嘴角,内心也难得起了些波澜,但没说什么。
玻璃两侧,两人各怀心思地坐下。狱警隔得不远,安静地坐下后,忙起了自己手中的事情。没有人说话,空洞的空间里就只回转着笔尖摩擦的声音,显得更加的空洞。
直到高建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异样的宁静:“小也的,给你寄了,你在里头无聊的话可以看看。”
“谢谢。”还没到殷晴手上,但她还是先谢道,只是,“他改名好几年了,你怎么还没改口?”
“他从小到大我都这么叫他,习惯了。”
殷晴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还有她更关心的事:“他的,卖得怎样?”
高建云一脸赞赏和钦佩地点头,回道:“你看了就知道,不可能卖得差,写得又精彩又有灵气,名声大振,你不用担心。”
殷晴听了,哧笑了一下:“名声大振……这点名声有什么意义?好不容易盯着他考上京科大的少年班,都已经给他规划好,让他走航天的路子。以他的天分,在航天领域发光发热,甚至努力一点做到青史留名也不是不可能。偏偏要去写什么小说……现在还好一点,未来还有谁看小说啊,到时候能不能养活自己都不知道,白白浪费了这智商。”
“可你殷家,不就是香门第,家里人不大都是人出身,连你自己毕业后都进了澜阁做编辑,怎么能这么说呢?”
“就是因为在这行生活了几十年,才知道选这行有多么的不理智。”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了解释,“算了,他都已经这样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就是白白浪费了这智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生个二胎了,他不愿意还能有老二,总不会一家子都不务正业。”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也许是因为高建云自己本身没有孩子,所以理解不了殷晴的想法,毕竟在他看来,太功利了。仿佛在殷晴眼里,邵他只要不按照她所规划的样子去度过自己的人生,就是“浪费”。而话里行间看似对市场及未来的清醒认知,似乎也从没将人的意愿涵盖其中进行思考。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会和高建宇搭上了关系?
大概就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类人,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工具,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孩子。
可他还是咬了咬牙,把话咽了回去:“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至少现在看来,还不错。”
“那是因为……”殷晴听了,猛地接道,却也突然想起对面坐的人姓高,所以刹了车。
高建云却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因为什么?”
许久,殷晴都没有接话,而是盯着高建云思考了很久。人看上去虽然和从前一样,给人感觉憨厚老实,可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说的每句话都带有目的,暗中挖好了坑等着人跳下去,就像现在这样。她别过头,却发现四周都是死灰的墙,想看点别的转移下注意力都找不到。
高建云看着她那样,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心里猜想的答案也因为殷晴的一时出错而有了四五分雏形。他再次清了清嗓子,不再选择绕弯子,单刀直入道:“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来聊聊吧。先从去年槐那档子事说起吧。”
槐,殷晴手中诞生的主府首个网络学平台。因为是新生事物,所以不受兰台管辖。也就是说,槐并不奉行实体出版所奉行的《分级协议》,少了分级也就少了审查,实现了真正的创作自由。靠此在运行的3年间,吸引了大批用户,风光一时。
直到胡聪的事件曝出,曾经大家赞不绝口的“自由”,成了惨案发生的原罪。随着胡聪被判刑,平台被外界抨击“不负责任、缺乏监管意识”,随后如烟云过眼,悄然落幕,被高家集团g低价收购。做此决定的人是高建宇,g的。
高建云说的话,殷晴再熟悉不过,毕竟亲身经历过,各种细节她甚至还记忆犹新,但她看上去仍波澜不惊,只想跳过这话题,淡淡地回道:“这事,你问你哥可能会比较清楚。”
“你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不好。”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因为胡聪的事情……”殷晴有点烦躁,但为了避免引起狱警注意,还是用尽全力压低声道,“因为胡聪的事情,g损失了一笔巨大的费用。我没有钱赔给他,只能拿槐来抵。”
“你拿槐来抵,是车祸发生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前,你不惜动用澜阁的力量,也不愿意放弃槐。甚至是胡聪,明明毫无胜算,但他还是上诉了。你确实没有钱,但是你有别的。”
“我要真有别的,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假设你真的没有别的,像你说的那样,未来市场,学和出版都没什么赚头。你清楚的事情,高建宇这种狡诈到骨子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花了那么多钱在槐买了那么多版权,最后版权毁了,平台也没了,他就得到一个空架子。你不会以为我会相信,你坐在这里,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他的话太多,她却无法忽略,每个字落在她耳中,敲打在她的心上,听得她遗憾又纠结。她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选择错了,才会落得如此地步。如果当初心狠一点,不管不顾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但其实她知道,她不是选择错了,她甚至都来不及选择,就已经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殷晴薅了薅头发,痛苦地回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都已经既成事实了,你跑来这里落井下石有什么意义?”
“你的意思是,你认命了是吗?”
“我不认命又能怎样?”
“统……”
短短几个字出现,殷晴一改前面强硬的态度,一下子愣住了,只有眼泪随着那被击碎了的情绪,默默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