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倪安只好点了点头。
“可你决定要做,一定不会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吧?”邵他接着问道。
“是。”倪安承认道,“兰台现任终古姜永延老先生是姥爷的弟子和好友,他看着我长大,为人智慧忠厚。我虽然不能保证他一定能同意,但是说我不抱希望,那是假的。”
奇欢欢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白瞎了刚刚那一瞬间的紧张。可还没等她开口,便瞄到了了倪安警示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咽了下去。
邵他没发现她俩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问道:“有这层关系在,你担心什么?”
“怎么就不担心了?”倪安哭笑不得,“关系关系,最是难系……”
“可是关系关系,也是最是难断。”邵他平静地反驳道,“你是他老师的外孙女,这关系不会改变,也是事实。”
话里话外,倪安总觉得邵他知道些什么,但又不敢直接问。眼神躲避开来,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笑道:“看来我的身份,比我想象中的好使。”
邵他和奇欢欢默默地对看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迷惑和莫名其妙。在他们眼里,会这么感慨的倪安更像是个异类。
“你没想过利用你的身份吗?”邵他反问道。
“嗯。”倪安认真地回道,“因为我一直觉得,这种事情像是在攀龙附凤。可真正身为人中龙凤的姥爷已去世多年,我不过就是一个失去了靠山的寻常后人,要大家给予我异于常人的尊重与优待,太……奇幻了。”
“可怎么办呢?”奇欢欢回道,“现实就是,大家都看重你的出身,理所当然地认为,你早晚会继承你姥爷的衣钵,就算不是兰台的下一任终古,但下下任,或者下下下任,总有一任会是你。你觉得大家不会给予你异于常人的尊重与优待,可你在大家眼里,本就不是常人。所以你的身份,只会比你想象中的好使。”
有些话像是没说,但又说了。倪安虽然忐忑,却也无奈。毕竟,表面上看,只是奇欢欢的个人想法,但却也的确是大部分人的真实想法。世袭传统,依旧根植人心。且事实上,倪安的处境也没有逃离这个传统。
邵他敏锐地听出了奇欢欢的言外之意,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新闻,虽然倪安否认过,但:“兰台分级管理司的调研员,并不是误写,对吗?”
还没等倪安回答,邵他便笑了出来。只是这笑,有些瘆人。没人知道,他的笑容底下,在疯狂雀跃的心。想要的东西,原来比想象中的还要触手可及,仿佛只要推一把,眼前的人就能为自己创造出那梦中的自由世界。
可是……这太邪恶,又太自私了,不是吗?
待笑容敛去,他看着倪安,眼神里满是欲望被压抑后的渴求,最终还是没忍住:“所以说,别担心了,你想要的,他们一定会给的。”
随着一束烟花的盛开,窗外的天空突然成了花海。可病房内依然很安静,倪安感觉像是回到了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个晚上,那种陌生的距离感猛地又扑面而来。
烟花虽美,可转瞬即逝。窗外的世界,转眼又恢复了平静。茶水已凉,倪安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回了回神。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可如果要问,倪安的选择是什么?
“好。”她笑着回道。
是应承,也是承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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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到旧年的最后一秒,窗外的烟花,翻越城市的高楼,在空中持续璀璨绽放。
倪安坐在窗前,手里热茶已经变得透明。她看着这盛大的场景,有些出神。
病房里的一角,奇欢欢在沙发上睡着了。
邵他走到倪安身旁坐下,轻声问道:“不回去吗?感觉你们今天都挺累的。”
“你看。”倪安笑了笑,手往楼下指了指。
城市里,车道上,车水马龙,聚着的是庆祝的人们。再看那边睡着的奇欢欢,她轻声道:“她好不容易睡得那么沉,等她醒了,车也散了,我们再走吧。”
邵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好。”
窗外,又是一道烟花腾空而起,灿烂且炫目地绽放开来。倪安转头看向邵他,将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问道:“刚刚说的事,你会参加的,对吗?”她看向邵他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一切,让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他只能笑了笑,无奈地反问道:“这么明显吗?”
倪安点了点头,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调皮回道:“这里,都快射出光来了。”滑稽的样子,逗得邵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样的我,你不讨厌吗?”
倪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嘴上说着害怕,担心自己写的东西会误导大家,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自由的欲望。”
“所以你才会不断地引导我,鼓励我把这件事做成吗?”
“这么明显吗?”
倪安笑了,这次换邵他不懂了。她低着头,笑意在嘴角噙着,左手握着杯子,右手手指来回轻轻地滑着杯口,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脸上没有怒意,可也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你好像忘了,一开始,是我挑起的话头。”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回道,“不是你在利用我满足你自由表达的欲望,而是我在利用你们的欲望,来帮我把这件事做成。”
说话间,她抬头看着邵他,眼里一改日常的温和,多了几分凌厉。陌生的样子,让邵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只几秒,倪安便把眼神敛了,语气里加上了几分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坦然,说道:“论算计,我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会得多了。”
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算计”具体是指什么,但邵他多少能感觉到一些,可奇怪的是,回想起刚刚的一切,他并不觉得讨厌。
“传统的儒家化里,阴诡之术不为人所齿。可是在我成长起来的那个世界里,这就是一种生存技能。姥爷告诉我,不要为了所谓的高雅清流,而把自己处于不利之地。只要最终要到达的地方值得,在不伤害他人的基础上,适当的利用他人,事半功倍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什么需要羞愧的事。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读人自古高风亮节,觉得讨厌也正常。但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对不起,我做不到,因为在我眼里,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明明说的话并不好听,做的事并不好看,可是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也让邵他明白了,自己一向厌恶的自己,原来也可以是这个样子。他笑了笑,回道:“我以为我是姜太公,原来我才是那条鱼。”
倪安听了他的比喻,忍不住眯了眯眼看着他,然后笑了出来:“那请问这条鱼,你愿意上钩,并且帮我找到更多愿意上钩的鱼吗?”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杯子递了过去,问道。
邵他看着眼前的杯子,几乎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
纸张和陶瓷在空气中安静地碰撞,只余一声:“新年快乐!”